殷刚自选诗16首

      编者按：时光比我们更会隐忍！当我阅读殷刚先生时跨22年的诗作，仿佛看到错乱的城中村、许多人面无表情擦肩而过，命运悲喜无常的流淌成河；置身在旋转的迷雾深处，面对致命的虚无；很多哲学家，理解不了在盛满泪水的脚印里放生的痛楚。历史和命运交替折磨着人们，旧的一切都在慢慢消逝，新的生命带着疼痛发芽。多么渴望，在这钢铁般的静默里，让凝固的河流慢慢解冻，那我此时的忧伤，将是最好的喜悦！

自选诗16首

 殷刚

1、《人民新村》

新村的狗比人多
一有动静
吠成一片片尖利的篱笆
笼罩四方
野猫欢跳在明清的石柱上

新村的大妈总是习惯
站在昔日的大户人家
下马石旁
手臂挥舞，指桑骂槐
又有哪位偷了她家的衣裳

新村的人来自四面八方
住的都是免费的房
躺在床上可以欣赏月光
新村空气里尘土飞扬
围墙破败，治安不复存在
小偷们躲在这里喝酒
流浪汉聚在这里唱响思乡
新村的儿童骂人时，竖着中指
喜欢重复城里人说过的话

新村的超市都很廉价
便宜得象偷来的脏物急于脱手
刚来的人还没学会透支文化
看不见花花绿绿的信用卡

新村的人都很骄傲
挺直着腰不想被人改造
他们喜欢坐在地上
一边吃饭
一边欢笑

他们深信
这样的村才是真正属于人民
它是驻扎在城里的，家乡的村
墙上未干的黑字是大爷亲自写的
“人民新村”
盖住的是，底下画着红圈的字
非常粗大的
“拆”
遒劲潇洒的书法

                 1999年9月

2、《错乱的季节》

有一群人
在欣欣向荣的地方
在歌舞升平的夜晚
在孩子们绽放无辜笑容的时候
无法欢乐

有一群人
在清明时节的风雨里
在飘满垃圾的肮脏河边
在先人的安息地
无法流泪

莫名的是
我可以在凄凉的墓地迎风微笑
在喧嚣的夜宴却心如刀绞
看着圣洁的天鹅飞过
无法轻盈

后来，有一群人
在狂欢的篝火晚会
在纸醉金迷的深夜
一想起伟大的祖国
禁不住，嚎啕大哭

           2000年4月

 

3、《春天的意味》

旧的一切都在慢慢消逝
就像北地河里的浮冰
新的生命带着疼痛发芽
譬如你的风火牙疼

这一切的存在都有什么意义
还是像每年的青白团
顶着高尚的名字诞生

然后，却被一张张的红口白牙吞没
消逝在春天的饥肠里
              2007年4月

4、《人人都是哲学家》

我的另一半说
走在黑暗里
走在孤独中
走在满是陷阱的丛林中
从不害怕野兽和鬼魅

我默念着六字真言
走在太阳下
走在热闹中
走在满是哲学家的人群里
却时刻害怕沦陷

我只是个无知少年
独爱明媚春光
如娇艳的花朵
简单的期待
另一朵花懵懂的盛开

走在十字相通的街道
身边走过众多高深的思想者
唯我左右彷徨
像我的父辈般
愁眉苦脸
已成为他们的门牌

道路不再泥泞
人人都是哲学家
隔壁有悠扬的琴声
那是我的忘年交
早晚各一次
思念那些拔不掉的荆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电视剧里又开始热热闹闹
尔虞吾诈
人人都是哲学家
没人敢说自己已经道德沦丧
只有陌生的街坊
才干过许多丧尽天良

我们都渴望能爬上高耸的牌坊
固化成繁杂的塑像
衬托高处不胜寒
此刻，飘忽不定的风雪
蜂拥而至的哀伤
          2008年12月

 

5、《黑与白》

许多人擦肩而过
他们面无表情
你甚至会想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灵魂
他们是好还是坏
那你不如去问问荒凉的土地
是好还是坏
问问飘落到人间的白雪
或者长在树上的斑驳苔藓
他们是好还是坏

             2013年11月

6、《马是风的影子》

如果马是风儿投的胎
那么飘忽不定的云朵
定是战马的伙伴
汇聚和消失都是同样的快捷

还有那些风中传送的情花
飘落时
从不犹豫
仿佛从未相遇
又仿佛从未开放过

那些远方的马儿
时常把自己跑成低沉的云朵
跑出三月的雨
跑出七彩的虹

飞奔的马儿
你最好在光阴里
跑出她的回眸一笑
跑出满山的春天
仿佛我们从未别离过
      2014年2月

7、《忧伤有时是最好的喜悦》

远方渐渐被细雾吞没
群山就这么轻轻的涌动
落在目光之外
山峦开始变白，草地枯黄
岩浆在幽深的山腹里酝酿青春
大地黑白分明
天空时常是非不分
雪一阵阵飘落
也落在目光之外
这些都成为冬季的只言片语
忧伤，有时才是最好的喜悦
在静默里，让凝固的江河悄悄解冻
流进我们对视的苍穹

             2014年12月

 

8、《大河奔流》

没有一条鱼喜欢高唱赞歌
它们只是在倾诉
经过的大河奔流

无数健硕的鱼在游
警惕着激流

上游的落水鬼
觊觎着血肉
把不屈洒在沿途

骑士，重返人间
烈酒，都来自千里江河

每一次惊心动魄的追溯
都是无眠的刀斧手

风儿时刻在我们的唇齿间游走
诉说着大河奔流
           2015年4月

9、《救赎的尝试》

我轻轻搅动太极
驱赶着漩涡
想让它们游向你的所在
我从不信任向日葵预测的方向
 
有时我也在采药人的峭壁上
分辨你留在风中的低语
还魂草就在脚下
我选择视而不见
 
那么多的燕子
都是从山脚游上来的鱼
山羊总是在模仿猎鹰的俯冲
一个接一个的跳崖
 
旋转的迷雾深处
藏着致命的虚无
在盛满泪水的脚印里放生
你每走一步便超度无数的死囚

           2016年4月

 
10、《我们习惯在春天冥想》
 
春天沉默的行走
生长的力量在根茎里蓄积
我在季节里伫立
弯曲，或隐或现
倾听无声的交替
像远处潮湿的海岸线
 
植物尝试突破僵硬的封土
我尝试在黑暗中冥想
我们都习惯在春天沉默
就像，你安静的转身
从不期待枝繁叶茂
 
花朵在迷途中绽放
我们尝试在窒息中快乐
这是春天的幻想
一半羞涩，一半孤傲
萌芽的幼稚可以被一再原谅
 
我们习惯在春天里尝试
总有一些事
不会被天空原谅
游荡的云朵悬停在我的头顶
总有一些事
会被你不小心遗忘
          2017/3/6

 
11、《低下头，握住他们的手》

 
我想把注视黑夜、注视太空、注视宇宙的眼光收回来
陪垂危的母亲多说几句家常
听她唠叨，她的生活有多糟糕
 
我想让眼睛里残存的泪水流出来
不为脚下的土地和伟大的脊梁
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有多重要
 
我想从发烫的水泥马路上走开
远离彷徨和愤慨
安静的坐在母亲身边听她的遗憾
 
我又多想平息衰老的父母心里的慌乱
却看见窗外的雷雨忽然很大
就在炙热的太阳下

               2017/7/17

 

12、《在小篆追思会上论标点符号》
       —纪念小篆牺牲约2011年

迫于形势，标点符号们首当其冲
站上了抗洪救灾第一线
冒号和引号随处可见
堪比泥沙、草包堆砌的防洪大坝

分号、顿号和逗号不一定靠谱
容易鱼目混珠
有含混不清的暧昧
左右摇摆喜欢拉帮结派

感叹号用多了自然会有嫌疑
暗喻钢化玻璃出厂时携带的自爆率
不管它在什么位置爆裂
都符合国家规范

着重号服务对象都是肾亏人士
加与不加都改变不了懦夫的体质
酒足饭饱的人才强调饥饿疗法
角斗士从不用语言展示力量
 
括号里的家伙非奸即盗
居心叵测，隐藏在残垣断壁之中
挖出许多深深浅浅的陷阱
仁人志士死不瞑目

意犹未尽的省略号最狡猾
优柔寡断
令人浮想联翩
让人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挣扎
 
破折号是其中最潇洒的一个
长发飘飘如波涛汹涌
比酒吧里的美女还受欢迎
扭着腰肢到处献媚
 
连接号简直就是个掮客
擅长为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拉郎配
浑然天成是个技术活
狼狈为奸成为常态

书名号、专名号武功高强
蜕变成老练的奸细
经常在有意无意之间出卖亲朋好友
避重就轻游走在权势边缘
 
分隔号肌肉僵硬
呆如木鸡，奉行中庸之道
行尸走肉何来激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们在追思会上集体失语
昏昏沉沉，东倒西歪
期待着痛饮千杯
凭吊什么都不如凭吊自己
 
阵亡的名单还在持续加长
奈何小篆绝育
后继乏人
帐中清冷，无人喝彩

句号，意味着他杀或自杀
连带鸿篇巨制化为灰烬
蒙冤多年，无处昭雪
早已生无可恋

特殊符号大多崇洋媚外
内外勾结，面目可憎
稀奇古怪专司坑蒙拐骗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2018年5月初稿

13、《认真的事，很严肃！》
 
云朵在天空模拟出险峻的山峰
飞机开始装模作样的绕行
空姐严肃的说我们正穿过紊乱的气流
众人认真的颠簸，齐心协力
 
裸体的鱼躺在严肃的瓷盘中
仔细回想浪花的轻浮
服务员和啤酒同样的认真
都是低眉顺眼的度数
 
大师严肃的沐手焚香
飞快的捻着黢黑的手串
在经过的每一尊泥塑木雕面前絮絮叨叨
认真的诉说着，色即是空
 
嘉宾们在认真的阐述宏大的志向
主持人配合着崇拜的表情
观众们卖力的鼓掌
大家被彼此的认真感动着
 
许多人在弥留之际还认真的高唱赞歌
为自己的上气不接下气拍案叫绝
护士们在认真的掐着自己
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夜晚，女人们在认真的怀孕
婴儿的啼哭声带着前世的认真
好像一落地就回想起那些字斟句酌的台词
要多认真，就有多么的认真

               2018年6月4日

14、《沉默如初》

云朵倒映在水中
只有清晨才能显现
那时，人群最为安静
而神又怎能不知道
站立在水中的树常在沉默中死去
悲喜无常流淌成河
               2018年12月
15、《春天的墓园》

墓园中
花草树木都醒了
用新芽和怒放的花朵
用失传的暗语
替不在的人说出他们的遗憾

风在旁白
流水将之四处传送
亲人们却浑然不知

他们没有深入地下的根茎
无法与逝者交换秘密

那些令人震惊的谎言
砌成了坚固的坟
一座巨大
足以躺下所有生者的坟墓

        2020年4月4日

 

16、《午时三刻》

阳光撒出大网
清澈和浑浊纠缠
阴阳倒悬

正午似刀劈头顶
将人和牲口分为两半
刀把在手心里生出细嫩根须

一张张假面
从莲花里露出笑脸
水汽泛出红艳

这是危险的时刻
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
飞鸟茫然失措

微闭的眼睛无力睁开
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天空会突然落下巨大的火球
 
狂风裹挟着碎片
牧羊人追赶着羊群
少年们在稀薄的空气里歌唱

沙尘飞舞在正午的天空
人群缄默
花房里姹紫嫣红

         2021年4月27日，上海

 

作者简介：殷刚，诗人，国家注册城乡规划师，高级工程师。出版个人诗集《风景依旧》、《人来人往》、《白云知道》，中英对照《殷刚短诗选》等。作品入选国内外多种诗刊和选本。

2021年《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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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甲子：倾诉

李自国：前世今生

印子君：父亲啊父亲

凸凹：不断的刀

李发模：最不清静的是人心

黄世海：在一滴血的背面赶路

哑石：青城诗章

黎冠辰：来，我背你

张新泉：午夜萨克斯

森子：平顶山一季

彭志强：将军令

陈建：乡村酒吧

江离：鹿群

蒋雪峰的诗：十七首

蒋立波：上下文之间

孙建军：善解之间（组诗）

赵永生的诗1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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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震：练功

喻言：历史与未来

傅天琳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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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况：Cy Twombly的邮戳（共1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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