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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永见：永恒的雕像
2022-01-10 00:00 阅读量:8k+
华人号：南方诗歌
历 程
我降生了,无数生命
在要求降生,大地因此微微颤栗
我从肉体降落地面
吃着鸡蛋、粮食
那些光洁或肮脏的动物的躯体
也被煎成美味佳肴
无数人为营养自己的身躯
重复着我的刀印和烹调
重复我津津有味的牙齿
我从一个地方走向另一个地方
从草丛到树林
从田埂到公路，广场
读着石头上那些人类的文字
无数人象我这样行为着
石头，在眼睛和脚印中
不断垒高
不断垒高但依旧寂默
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石头背后的东西
我将走向哪里
高墙之上
那些皱纹的残余
沿着夕阳血红的光晕
无比缓慢地
坠
落
无数人将走向哪里
高墙之内
切碎的生命在挣扎，在呻吟
在要求显现
坟草
森森
坟草森森
什么在响
什么在响
在床下、在凳子的表层
在脚印触及的地方
我总觉得什么在响
我的投影像道路
被白天和黑夜更替
于时空中不断增大
我没有什么非凡
我经常以普通人的身份
在阳光下进进出出
我看见同志们很微笑
我也很微笑
只是
我从来不哭
时间洞穿门缝
像剪刀，裁减我的日历
我从来不哭
夜夜微笑着进入梦境
每次醒来之前
总会有某种暗示
以敲门和打钟的姿态
呼应
我知道一些东西已经灭绝
一些东西尚未死亡
一些东西正待复苏
而我的触觉和听觉都未生锈
我总觉得
在我的身后我的头顶
什么一直在响
寂寞。或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人到哪儿去了
走廊这么空阔
尽头有水声
潺潺的水声是一面鼓
逼退时间的喧嚣
车辆无声无息的跑动
犹如我的呼吸
那么均匀而秩序
极目处，小路弯弯
象一条冰冷的长蛇
在草丛中蠕动
凌空飞翔的雀鸟
令我感奋不已。而
走廊，这么空阔
我隔着一堵墙
爱着我的妻子和朋友们
设想生活的姿态
和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时间，这软绵绵的棒锥
我完全可以用瘦弱的手
将它扭弯。而
人。到哪儿去了
对面坡上的那只狗
吼叫得多么有声有色
像一面鼓
把阳光和水声逼退
汲水的人
经常照照镜子
就能获得一种
穿透玻璃的力量
并且透明
能否以此推断
经常汲水
就会变得水一样深厚
污浊或清粼
汲水的人
面对自己的影子
把手和铁质的桶
交给水、仰面朝天
嘴里衔着玻璃
星月夜
这样的夜晚
我看见那位割了耳朵的大师
他其貌不扬
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
背着手,走来走去
比《向日葵》还不朽的色彩
就这样留传了下来
此刻
我的骨头
被他胡乱的抹进线条
而他的品质
穿透我的楼房
直射进来
我细细的品味着
耳朵便掉了
精灵或骨头之歌
我歌唱一种精灵
它爬动在我的体内
不断的啃噬我的骨头
这样的破坏
时常使我产生无比的快感
就像在大街上
看见蚂蚁们转移巢穴
骨头为我而长
谁为精灵而生呢
我无法回避这种东西
我正视并亲切地对待它
我携它天天从街上走过
去看那些树，那些蚂蚁们搬家的姿式
那些川流不息的人
走过我身旁
没有深刻的表情和动人的魅力
精灵啃噬着我的骨头
骨粉洒落在地面
散发出某种气息
我歌唱我的骨头
它播撒我的深刻和魅力
蝙蝠在我的屋里飞来飞去
今天上午在街上
看见送葬的队伍
冒雨前进
我和广大行人
都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有些事情
尤其是一些司空见惯的事情
不去想 象灵车一样
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想起来才觉得别有滋味
比如此时 晚上十点
我正坐在桌前
用文字对付平凡的时光
一只蝙蝠
在我的屋里飞来飞去
灯是亮着的
窗户是开着的
我却毫无办法将它赶走
听凭它骄矜的翅膀
在苍茫的人世
自由飞翔
这一场景
让我看见离不开泥土的人类
上午发生的事情
使我不禁黯然神伤
今 夜
月亮散发出热气。在今夜
静静的丛林
哗哗作响
蚯蚓爬出路面
相互交换穴位
夜莺叫个不停，在今夜
你常去的那棵树下
影子重重叠叠
今夜你妻子面壁而睡
表情格外深刻
睡态格外动人
是熄灯睡觉
还是亮灯开门
在今夜
你全然不知用哪种方式
等待天明
穿过
人生就是这样
对此，我只能说两个字
好
每天都要这样穿过
穿过巷子，穿过街道
穿过熟视无睹的河流
穿过墨守成规的楼盘
对此，我只能说一个字
好！好！
我只能说纪念碑好
我只能说人民医院好
我只能说“九0三”好
我只能说太白广场好
当然还有一些车辆和人流
我也只能说好
大大地好！
穿过纪念碑，穿过浮华和喧嚣
穿过昌明河，穿过凝滞和肮脏
穿过人民医院，穿过呻吟和死亡
穿过“九0三”，穿过畏惧和灰冷
纤尘不染不可能了
独善其身更不可能了
但我可以天天穿过
每天都要这样穿过
穿过那些端坐在猪圈中的男人
穿过那些内衣和头发都散乱的女人
对此，我只能说好
真他妈的好！
阳光在头上燃烧
蚂蚁在交换穴位
草丛在蠕动
牧场在远方
我的手臂和坚硬的胡须
依然坚定有力
芳香和歌声啊
依然日夜回荡
真的好啊，大大地好
这是秋天最后的日子
这是秋天最后的日子
呼啸的风 砍伐无奈的大树
漫天黄叶 扬起片片灰尘
夕阳西下了 黑夜强盗般登临
繁星密布的天空
被浮云残酷的遮蔽
这是秋天最后的日子
寒烟澹澹鸟儿纷纷迁徙
灰土一般的河流
在冰冻中缓缓死去 像破碎的玻璃
垃圾。遍地的垃圾在层层垒高
雾霾。漫天的雾霾在节节生长
而记忆的疼痛却不声不响
犹如街上的血 白天和梦里
都在汨汨流淌
只有那高悬屋顶的钟声
清澈响亮。犹如我的眼睛
光芒四射 监视着无垠的旷野
紧盯着黑暗背后的时光
雕像
去年夏天
母亲右腿骨折住进医院
我日夜陪护她
第一次为她接尿时
我正脱她裤子
她右手赶紧把裤子拉住
我说，妈哩
我都是你生下来的
你还怕什么嘛
她这才慢慢松开手
面带羞涩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这让我回想起四年前
也是同样的季节
她左臂骨折住进医院
我在病房的卫生间为她擦洗身子时
她突然用右手捂住乳房
我说，妈哩
我都是吃你的奶长大的
你还怕什么嘛
她这才慢慢松开手
又突然转过身来
右手抱住我
头靠在我的胸上
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从此，那狭窄而温暖的场景
成为我心中
永恒的雕像
作者简介：蒲永见，现居四川江油，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绵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八十年代开始习诗，其诗或豪放、或宁静；或口语，或“知识分子写作”，全凭心情和心境而论。曾在《人民文学》、《星星诗刊》、《诗歌月刊》、《新诗文》、《诗潮》及《新世纪诗典》等报刊网络发表诗作500余首及部分评论作品，出版诗集《穿过》。诗歌曾入选《新世纪诗典》、《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当代诗经》、《中国先锋诗歌年鉴》、《2018中国口语诗年鉴》、《2018四川诗歌年鉴》等选本。认为诗歌应是自然与心灵的感应，只有对心灵高度觉悟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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