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诗派”李金辉：在北方的大地上

 

《由乐山至成都高铁所见》

 

门檐低矮像颓废的火柴盒

祖父佝偻着背走进去

在一床昏暗的被子里

寂寞睡下

 

从高处看村庄

村庄就成为一个平面

或者有序拼接的积木

 

那是我们昨日的镜子

祖父一生

没有从镜子里走出

一座老屋

在被麦子包围的田野中央

探出半边身子 孤伶伶抽起烟来

 

大片大片的平房

嵌入 一朝失势的土地

在背朝青天之后

某个沉默的黎明

农夫沉默离开了

故乡一大片的空洞

        2021年11月11日修定

 

 

《冬风》

 

越来越冷

它顺着裤管侵袭进我

像一根流落荒野的松针

狠刺进骨髓

 

遁入骨头 那是它最后的倔强

生存之愿望

虚假的好

勇武地指向仙人掌的根茎

 

越来越冷

脱下日益僵硬的皮肤

我们对年月 越来越无觉

担心太阳和明天迟迟不至

又对日子狂奔的暗匿与凶猛

胆颤心惊

 

冬风越山野来问我

我说人间难得

我梦想安度

我试图点一把篝火

返回到象形文字的森林

 

于是冬风不再问了

它只是嘲笑

一个梦想森林的原始人

活在城中

                 2021.10

 

《复兴号及梦》

 

巨大声音的花萼包裹住我

发动机沉沉轰鸣

在列车运行的颠簸里

世界模糊成一颗星子的混沌

 

此时

人间很远

推迟了一个清醒的我的出生

（或是一棵树）

 

行走在沿途电线之上的

我的目光

偶遇了奔赴远方的一大片云

 

在脱离水分、糖分以及所必要的拥抱之后

一棵枯瘪的树

在途中渴求田野、渴求风、或者鸟鸣

隔着一层玻璃的厚实

如同在卧室梦醒

却望见防盗窗的栅栏

 

一棵树没有在河边醒来

一棵树没有扎根在泥中

它打开3层门拿到了快递送达的氧气

甩了甩头上的营养液

它想了想 还需要

一汪山泉

一杯果茶

农夫山泉和丸摩堂吧

 

在启动空调以后

它点开了外卖软件

                2021.夏  

 

《菡萏》

 

挣扎于水面和栏杆的距离

游走于一朵荷花的边缘

 

在莲蓬里生长我的爱慕跟欲望

结成一颗莲子

洁白圆润

在一只银龙之脊背上

放肆大喊

 

蜻蜓 命令你悬停于空中

在此时

我是方圆三十平方厘米

池塘上的君王

 

我命令你袒露一小节心事的影迹

但不能袒露一切

命令你向太阳展示

同时避开太阳之光

命令你看她的眼睛含笑

但又不能与她对视

还想命令你

将我的手放置在另一双手之上

 

命令你

不得开口

不得冒犯

不得直言爱

不得痛哭流涕

 

不得放弃于此时

不得胜利于此时

不得宣告战争之失败

正如不得宣告其开始

 

不得噫吁嚱为一番悲情而长叹

不得为一朵荷叶上将晞的露珠

补充今夜最后一滴眼泪

 

不得不在三更天的时间感叹

 

如果不是荷花就好了

如果是一束白茅。

             2021.7  于长沙

 

《立体诗人》

 

我凝望你30s

就转过了头

但要不是怕吓着了你

我情愿凝望你一生

 

不应该羞于说爱

不应该难以启齿

不应该不做诗人

但在我们彼此相爱之前

如一只小鼠的怯懦

频来拜我

 

爱一座山 一片海

爱一朵晚归的霞云

都像是爱你一样

永无回声

 

假如诗人在世

你不是诗

是诗人本身

是一片诗云

                 2021.8

 

 

《错过一只蝉》

 

错过一只蝉

于青天之云中流散的鸣叫

 

压倒

被一片巨大的云

索性躺下对视

肆意分享了

一大口柔软

 

假如生活

肯以浪漫的罪名逮捕我

我束手无策

 

为雨后的初晴

温柔不已

披一层蝉翼

任凭一只鸟飞跃进大日之中

灼伤了我的眼睛

           2021.夏   于项城

 

《无处告别》

 

离开中原

离开自己生存的县城

我终究打包了全部的行李南下

 

坐在车上

她就陌生如远人

 

她不曾饮酒 不曾送别 

不舍得唱一首只有泪水的歌曲

我也羞于在来回的时候拥抱她

 

十年来我回乡又离开

一个游子  变成了没有根的客人

 

她一边变老  一边生长

我就这样辞别了自己的年岁

并在一年比一年的静谧年节

向她致深沉的问安

但她的怀抱张开  不是为我

一朵摇落在世间的蒲公英

 

我在想象中痛哭了一秒

为没有人送别的旅程

我将从客乡流落到客乡

假使我没有亲吻平原

就转身奔向了山

 

而每一朵路上的云

都试图在恰当的时间里

摇动一个人的灵魂

                     2020.6

 

《在一月北方的大地上》

 

在一月的末尾，

在北方，

我不知道你的消息，

但我会告诉你我的寒冷。

我走在街上与田野，

畅谈以空气和思考，

同城市、乡村还有路过的人。

 

我告诉他们途经的碧空与大火。

人们在冬天消失不见，

灯和灯虚构出真实温暖的牢笼。

跟他们说裸露在外的事物，

飞鸟 、云

刚刚升起的太阳看起来像是落山 。

在梦里创造了一个世界，

并谈论废墟与文明。

 

但一提及雪就提及恒久的沉默。

那是大地北方叶落的季节，

飞鸟以及天空飞行的一切 都会消失。

 枯树直刺云后星辰，  

道路以寂寥表述沉默。

凝视大地 ，像凝视冷色的画，

天空是一张白纸。

 

蓝是假象， 甚至黑夜也是。

我走在路上， 万物注视着我，

它们甚至不需明确的命令，

声带以顺从姿态 ，

开始停止 、或者停止开始。

最好的一次，语气冲进鼻腔，

没有意义的语气词搭配没有意义的沉默

 

在一月的末尾，

在北方，

雪是悄无声息拜访大地的，

像早晨的一次睁眼。

                  2019.1  

 

《在桥上》

 

在桥上遇见一个人

眉眼温柔过云与水

只看了一眼

没敢多看

 

在桥上

遇见一个人钓鱼

没用竿和浮子

扯了线和钩 随意撒了

栏杆旁学生背着包 俯身凝望

没有离开

也没有退下结他的网

 

在桥上，

不敢看云、蓝天 直视好看的人

车很多、于是人也很多

停也尴尬    

但一走就是一场失散

于云、于我

 

在桥上

一生只能遇见一个人一次

心心念念的那个

到了明日 ……

 

在六点零一刻过桥

在六点零一刻挽心思成了结

幽思微微 刻舟求剑

 

在桥上

没有发生过遇见这回事

看云的 小心翼翼

行路的 从不对望

            2019.9  于蓉城

 

《前世》

 

在六点钟路过河岸，

幻想种种前世。

 

画家抄录每日六点钟的云色，

整顿后按年岁埋在老木箱。

日子终于开始一卷一卷地发霉，

他蹲在门口给自己打气，

向山的一万重外寄出了2016年。

 

隔壁喂鸽子的人又去了，

挥手就唤来留宿的飞鸟成群。

倦坐黄昏，蝙蝠隐遁进云的浅灰

而燕旋在水面。

归家前，他向群山脱帽致意，

并向一整片天空问安。

 

到五月，种的花就已经谢完了。

远处的平野上油麦青青，

灶火赶在晚霞前催起云雾。

种花人刚从田边回来，

思虑去哪里卖些谷子，

饲养檐下一只孤鸟，

再换回几个大点的花盆。

 

可以预见的是

画家最终去邮局领了他的退件，

喂鸽子的人回到家后开始加班，

种花的那位忙着赶场、收获，

忙忘了花和鸟的事情。

 

而天色渐沉，

桥畔也停了鸟的清鸣。

此时雨从万山来，

吻遍了我的全身。

             2019.6  于蓉城

 

 

《立春》

 

大风过境

树木保不住它的叶子

再也不能哗啦啦随风作响

所以明智的缄默

但枝丫光秃 刺得天空生疼

北风还是东风

算了不管了

反正八分相似的呼啸

 

我裹了裹衣领

对林边散步的老人说

“这个冬天真冷啊，不是吗？”

他沉默地瞥我一眼

“立春已经许久了”

                  2018.5  

作者简介：李金辉，笔名九野，1999年10月生于河南省项城市。本科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武汉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