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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诗石”：王家新最新译作选
2022-01-08 00:00 阅读量:1.7万+
华人号：南方诗歌
简·肯庸诗四首，译作一首
简·肯庸（Jane Kenyon，1947-1995），美国著名女诗人，丈夫是诗人唐纳德·霍尔。肯庸1972年大学毕业后与老师霍尔结婚，婚后移居新罕布什尔的霍尔祖居农场。后来，肯庸成为该州的桂冠诗人。1995年4月，在与病魔抗争十五个月之后，死于白血病。简·肯庸生前出版有四部诗选，并翻译出版有阿赫玛托娃的二十首诗。
干燥的冬天
这么少的雪，使田野上的草
像一个可怕的念头
从来没有完全消失……
望星空
这弯曲空间之神，干燥的
上帝，不来帮我们，但是儿子
他的血溅上了
他母亲长袍的镶边。
不是写作
一只黄蜂飞到屋檐下
纸一般的蜂巢前
来回涂划
在灰色的形状里，
但却似乎不能
进入它自己的家。
黑暗的早晨：雪
它落在田鼠身上，当它嗅来嗅去
穿过杂草。它落在池塘
睁开的眼中。它会让邮件
晚到。
五子雀螺旋型的头第一次
朝向树下。
而我在黑暗中昏睡，感到暖和。
我什么也不需要……
阿赫玛托娃：在路上
这片土地，尽管不是我自己的，
我将不会忘记，
或是它的海洋的水流，
新鲜而又宜人的冷冽。
它底部的沙砾比白垩还耀眼，
而空气令人陶醉，像酒，
迟暮的太阳赤裸躺在
松树的玫瑰色躯干中间。
而如此的以太波浪中的日落，
我再也不能诉说，
仿佛它是日子的尽头，或是世界的尽头，
或是从我生命中再次涌起的神秘。
简·赫斯菲尔德诗六首
简·赫斯菲尔德（Jane Hirshfield），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1953年生于纽约。1973年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后前往旧金山修习禅宗多年，现居北加州。简·赫斯菲尔德的创作深受禅宗和中国、日本古典诗学的影响，而又融入了最敏感、复杂的现代心智，主要作品包括诗集《阿拉雅》（1982）、《关于重力与天使》（1988）、《十月的宫殿》（1994）、《内心生活》（1997）、《赐予的糖，赐予的盐》（2001）、《之后》（2006）、《来吧，小偷》（2011）、《美》（2015）、诗论随笔集《九重门：进入诗歌的心灵》。曾获多种重要诗歌奖项。2012年当选美国诗人学院院长，2019 年入选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
萨福佚失的爱情诗
那些我们未能读到的
一定是她最狂热的：
不完美，极端。
就像它和爱在一起时，它的夜晚和白天。
它站立在山头上并寻找
更多的山，更雄伟的制高点。
想要下降都难以想象。
每一样我们称之为命运的
有些人未能逃脱掉的
另外一些人决定去找它。
每一样我们称之为命运的，遗忘——
记忆的姐妹——会把它带回。
不区分必然与选择，
不权衡勇气与背叛或运气。
“那么你拥有你的生活了？”黑乌鸦问。
“苦茶的味道，”你也许回答。
“金枪鱼游动时的色彩，从下面看。
宫殿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老鼠和兔子。”
一切事物都有两种结束
一切事物都有两种结束——
一匹马，一条线索，一个电话。
在生命之前，空气。
以及之后。
沉默不是沉默，而是听力的局限。
如果真实是诱饵，人类就是鱼
在每一个真实车站的下面，
有另外微弱的闪光。
所以对假底抽屉和克拉科夫之外
盐矿的热衷，
会下沉，下沉，无需浸泡。
一个男人伤害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他说，“这就是原因。”
她说，“这就是原因。”
孩子什么也没有说，
看着他被带走。
如果真实是诱饵，人类就是鱼。
想想所有那些被吃剩下的
故事的精光骨头。
他们的盐鳕鱼，白上泛白。
对话
一个女人靠近：
她有一些话要说。
水流把你带向一个方向，她的另一面。
整夜里你意识到她的存在，
意识到一场未实现的对话。
那里面有山，鸟群，一条汹涌的河，
几棵带稀疏叶子的树。
河面上，一只木船划动。
它的船板上，一只蜘蛛在洗脸。
多年之后，木船将到达海边的一个港口，
而在上面繁衍的蜘蛛的后代们
将从他们近视的八重眼里望出去，
看到一些没有答复的东西。
礼物
我想给你一点东西——
不是石子，陶土，手镯，
不是可食用的传递的叶子。
即使一分子的香气也太大了。
给予已经被剥夺，你很快就会那样。
但是我仍将给意义提供可吸入的空气形状，
它们仍然是空气。
我提供关于记忆的记忆，
但什么是记忆？它会随着易出错的墨水死去。
我提供歉意，悲伤，渴望。我提供愤懑。
死亡的网格多么精细！你几乎可以看穿它。
我站在礼物的这一边，你在另一边。
露易丝·格丽克诗三首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1943年4月生于纽约一个匈牙利犹太裔移民家庭。年轻时曾因厌食症辍学，受过多年精神治疗。 1968年出版处女作诗集《头生子》，带有后自白派色彩 。1975年出版诗集《沼泽地上的房屋》。1985年出版诗集《阿喀琉斯的胜利》，获该年国家书评界奖。 1992年出版诗集《野鸢尾》，次年获普利策诗歌奖 。2003年，当选美国桂冠诗人。2012年出版诗选集《诗1962—2012》 。2014年，获得国家图书奖。2020年10月，因为 “她的确切无误的诗的声音，带着不加雕饰的美，使个体存在具有了普遍性”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下三首诗译自格丽克2014年出版的诗集《忠诚与良善之夜》。
记忆理论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一个饱受折磨的艺术家之前，我被渴望所折磨却又无法形成持久的依恋，而在这更早，我被查看我手相的算命师如此告知——我是一个荣耀的统治者，将所有分散的城邦统一为一体。伟大的业绩，她说，就在你前面，或者是在你后面；这难以确定。但是，她又补充说，这一切有何不同呢？到现在你还是一个紧抓住算命先生手的孩子，剩下的都不过是猜测和梦幻。
禁忌音乐
在管弦乐队演奏了一会儿之后，在演奏过行板、谐谑曲和柔板之后，首席长笛手把头靠在了支架上，因为他不再被需要，直到明天；接下来出现了一段被称之为禁忌音乐的乐章，因为它不能，按作曲家的指示，被演奏。而它仍然必须存在并被略过，由指挥来裁量其间隔。但是今晚，指挥决定，它必须被演奏——他太渴望了。而长笛手被这个时刻弄醒，一些事情在他的耳边发生了，他以前从未感觉到的东西。他的昏睡结束。我现在在哪里？他想。然后他又重复地问，就像一个躺到地板上而不是躺在他的床上的老人：我现在在哪里？
马和骑手
从前有一匹马，马背上有一个骑手。当他们在秋天的阳光下接近一座陌生城镇，他们看上去是多么英俊！人们涌向大街或是从高窗上叫着。一个老妇人干脆跪在花盆里。但是当你四处望向另一匹马或另一个骑手，你看上去很徒劳。我的朋友，动物说，为什么不放弃我呢。你一个人就可以在这里找到你的路。但是放弃你，另一个说，就是放弃我的一部分，我怎能那样做？当我还不知道你是我自己的哪一部分？
罗伯特·哈斯诗五首
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美国当代著名诗人，1941年出生于旧金山，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1984年国家图书奖、1996国家图书批评家奖、2008年普利策奖获得者，1995—1997年美国桂冠诗人和国会图书馆诗歌顾问。他还是波兰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切斯瓦夫·米沃什的主要英译者，并翻译过日本俳句。以下五首诗译自诗人自己提供的诗稿。
芜村的两种观点
1.
一位法国学者说他受惠于中国人的礼仪。
当他带着朋友们到乡村里
赏花，他们都看到了中国的花。
他穿着得体，为《诗经》中的大雁哭泣。
2.
一年以后，在短暂的仲夏夜做爱以后，
他在黎明时步行回家并注意到爱河
已经下沉了两尺。接下来的一年要好些。
他在河边芦苇丛中看到螃蟹吐泡沫。
注：与谢芜村 （1716 - 1784 ），与松尾芭蕉、小林一茶并称为日本三大俳句诗人，同时又是著名画家。
爱荷华，一月
在漫长的冬夜里，农夫的梦是狭窄的。
一遍又一遍，他进入犁沟。
前往白潭寺的巴士
高速公路沿着汉江穿行，江水流动
西出于我们要前往的山脉。
这个早上满是河的色泽，灰绿
迅疾，带着浑浊的金色纹理。八月，
雨后的一个阴天早晨。天空一道
珍珠之影，路边水洼的闪耀
都如此空虚，仿佛为了稳定住世界
就像热忱的年轻僧侣们的姿势。
羡慕别人的诗
在传说的一个版本中，塞壬不会唱歌。
只是在一个水手的故事里她们可以。
所以被绑在桅杆上的奥德修斯备受折磨
被他没有听过的音乐——大海的起落，
风的陡立，鸟儿离岸的饥饿——
还有那些为覆掩花园采集海藻的哑女，
看到他在拉紧绳索，看到
他眼中可怕的渴望，永远改变了
在她们石头的荒岛上，被她们的想象
关于他对她们没有唱出的歌的想象。
七十三岁时的夏日梦
我落在山路上的葬礼队列后面
并决定溜开，但它似乎会永远进行下去
而我完全暴露在迎面而来的车道前
唯一的出路就是融入哀悼者们的
大篷车。天快黑了而密集的雪
开始突然急急地落下，然后骤然
停止，给这世界带来了期待的空气，
虽然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一场大雪过后，除了强烈的寂静
松林中，有道路蜿蜒而过
罗伯特·勃莱对特朗斯特罗默的译介
罗伯特·勃莱（Robert Bly，1926-2021），美国著名诗人，生于明尼苏达州，毕业于哈佛大学，第二次大战时曾在海军服役，一生中长期住在明尼苏达西部的乡村。勃莱是美国上个世纪下半叶“新超现实主义”（又称为“深度意象派”）的主要代表性诗人，同时又是有着广泛和持续影响的译者。美国著名女诗人简·赫斯菲尔德称勃莱“通过五十多年以来对世界文学的执着挖掘，激活并深刻地改变了美国的诗歌和文化，使它得以充满了活力和生机。”著名诗人和翻译家W·S·默温也称勃莱多年以来“一直在探索其他语言、文化和时代的诗歌，以超越他在上个世纪中期他成长时期的英语诗歌传统。必要的时候，他充当调解人，将他的发现体现在他的英语翻译中，帮助几代诗歌读者扩展了视野。”
勃莱于2021年11月22日去世，享年94岁。以下他对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默的评介和《分散的会众》一诗的翻译，译自他的译作选《喜悦的带翅能量》（2004）。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来自于长长的在斯德哥尔摩群岛内外工作的船舶领航员的行列。他住在岛上的家里。他的脸瘦削而棱角分明，那张灵敏的、恬淡的脸让人想起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或是年轻的克尔凯郭尔。他有一种奇异的创造意象的天赋——它们几乎毫不费力地浮现，像泉水一样在某个偏僻的地方升起，在沼泽地里，或深深的杉树林中。
瑞典诗歌往往很理性，因此易于流行。特朗斯特罗默只是通过出版他的作品就引领了一场相反方向的诗歌运动，走向了充满沉默和深度的诗歌。
他的诗中最美丽的品质之一，是我们在其中感受到的空间感。我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在他每首诗中出现的四五个主要意象都来自于广阔不同的心灵来源。他的诗类似于一个火车站，远道而来的火车短暂地停在同一座站楼里。一列火车的踏板上也许还覆盖着一些俄罗斯的雪，另一列的车厢隔间里可能还盛开着新鲜的地中海花朵，而车厢屋顶上则带着（德国）鲁尔工业区的煤烟。
这些诗是神秘的，因为意象到达那里的距离。马拉美相信诗歌中应该有神秘，并敦促诗人们通过移开诗歌与现实世界场合的联接方式来获得它。但特朗斯特罗默保持着与现实世界的机遇联系，这些诗具有永不褪色的神秘和惊异感，即使它们被多次阅读也是如此。
里尔克教导说诗人们应是“不可见事物的蜜蜂”。为不可见的事物制作蜂蜜意味着诗人保持接近尘世间的历史，但同时也移向精神和不可见的事物。特朗斯特罗默觉得，作为一名艺术家，他不过是“记忆”进入世界的一种方式。甚至在十七岁时，他就意识到死者“想要被画出他们的肖像”。尽管如此，如果不与修辞达成谐调，就无法做到这一点。他想讲述精神的事物，但他不想成为一个传道人。如果（空洞的）修辞可以扼杀瑞典的基督教，也许它也同样可以扼杀诗歌。在《来自非洲的日记》中，他描述他爬上了一只用原木挖空的独木舟：
独木舟摇晃得难以描述，即使你盘坐在你的脚后跟上。一种平衡的行为。如果你的心在左边，你必须向右边倾斜一点，口袋里什么也没有，手臂没有大动作，所有的修辞都必须抛开。准确地说：修辞在这里是不可能的。独木舟滑行掠过水面。
在《分散的会众》一诗中，特朗斯特罗默评说道：
梦游者尼哥德慕走在他的路上
前往那里。谁得到那地址？
不知道。但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以下部分为勃莱对特朗斯特罗默生平的介绍，未译）
分散的会众
1
我们布置好了，展示我们的家。
来访者心想：你们住得不错。
贫民窟一定在你们里面。
2
在教堂内部，柱子和拱顶
洁白像石膏。像铸模
连接着信仰的断臂。
3
在教堂里面有一个乞讨碗
从地面上缓缓举起
沿着长椅漂移。
4
但是教堂的钟声进入了地下。
它悬挂在污水管道上。
每当我们踩出一步，它就会作响。
5
梦游者尼哥德慕走在他的路上
前往那里。谁得到那地址？
不知道。但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注：尼哥德慕（Nicodemus），在福音书中有他夜间拜访耶稣的
记述，但被告诫唯有重生才被接纳
诗人介绍：王家新，诗人，批评家、翻译家，1957年生于湖北丹江口，高中毕业后下放劳动，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先后出版诗集、诗个批评、诗论随笔、译诗集三十多种，并编选出版有多部中外现当代诗选，为当代最有广泛、持久影响的重要诗人之一，其全部写作被视为“中国当代诗歌的启示录”（吴晓东语）。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发表和出版，多次应邀参加国际诗歌节和文学交流活动，在国外一些大学讲学、做驻校诗人。曾获多种国内外诗歌奖、诗学批评奖和翻译奖。
2021年《南方诗歌》总目录
2022年《南方诗歌》1月目录
“诗坛连理”：庭屹、哑石近作选
“张桃洲诗论”：存在的几副面孔
”他山诗石“桑克：译诗9首
“珞珈诗派”黄斌：遁身于影像
”珞珈诗派“浅语纤云：液体的阳光流泻手心
“”珞珈诗派“陈O：我们生来是多么的白
“珞珈诗派”荣光启：唯有怀抱是盛装胜利的器皿
霜扣儿：孤独的墓园
高鹏程：秋风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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