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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扣儿：孤独的墓园（10首）
2022-01-05 00:00 阅读量:7k+
华人号：南方诗歌
无处安放的乡愁
——我的故乡叫山湾儿村，如今它已被邻村合并，地图上再也没有它的名字。
唯有想到故乡，温情才会蓬松
从胸口掉落的字，才像种子
遥远是个疼痛的词，又饱含引诱
而眺望，就是加深腐蚀的刻度
我的故乡在千里之外
容貌依稀，但标题已改
属于它的呼唤，成为无处安放的乡愁
离开后，它一直睡在我的掌心
不许我身如枯枝的迷途
遗失在油灯的远处。而今秋风四起
哪一声是它想递送的乡音？
又小又轻，折叠又涣散的往事
饱含抽丝般的思念，在冷的韵味里
把久远的分离又重复一次
躲不了的，这一身失落
在地图的红蓝线上，我摸索它的轮廊
故乡的位置在故乡的气息里
缓缓下沉，又迅速升起
——心弦上，蝴蝶的翅膀断了
野花的清香漫成湖水
一再奔向我沉默的深处
人间空旷，麻雀疾飞
牵引我颤抖的手指，滑向久违的村口——
那里秋日浓烈，只是我当初的青春
再也无法做片刻停留
遥远的绿皮火车
我想念的煤油灯之夜
亮在东北原野的小小角落
北风是浪子，在夜的幕布上游荡
村边的小河漫无目的流淌
少不更事的无眠之夜
我的乐趣是倾听那些绿皮火车
由远而近，分割或延长我的梦境
我的神思有无限自由——物质匮乏的年代
急需拓宽想象力，甚至
我多次为车上人构思风雪前途
并以此为开篇，装点我尚未浪迹的安逸
但随即被善良的心更改故事的走向
——真到风雪之夜，我总想知道
远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日夜兼程
人为制造自己与故土的伶仃
那时我不知道，世上有一种光叫别样星辰
走着走着，我也远离了家乡的白云
成为被自己猜测的某个人
走着走着，就遇到了迷茫的风雪
前途弯曲，大部分都伸入无计可施的年轮
走到拐角处就明白了，散发别样之光的
竟然都是昨夜星辰
中年后再听绿皮火车
已无意辩识远近。满怀悲伤的
是想象中的一切都已发生
再新奇的响动，也不能引发编故事的激情
现在我想念故乡那条无名小河
水中的月亮知道我的悲辛
飞雪之夜
人间静得出奇，旷野寒冷
梅花代表故乡的颜色，在夜里站着
村庄上空的雪像棉花，一朵叠着一朵
它们用极大的野心覆盖有形之物
比如摇晃空巢的杨树，已失去鸟的悲鸣
不起烟雾的烟囱，已满怀灰烬
夜行人的脚印上，一片空无
就像恶作剧，大雪模糊了正在发生的
却又使模糊的事物开始凸起——
几只流浪的猫，闪着幽蓝的眼睛
望着没有什么意义的前方
在诗人说话之前，它们不知道自己的爪痕
是假的梅花，北风一吹，就散了
老旧的墙头草，不停地颤栗
它举着沉重的寒冷，在很多飞雪之夜
它身后的院子都有婴儿出生
也有人悄悄死在梦中
牵牛花之喻
不管清晨还是黄昏，该开它就开了
在篱笆上摇曳，或在我的窗台上看着
露水使它莹润，并略带妩媚
众香国里的无名之辈，像刚刚张口的词语
要在微风中吐露一路曲折与幽寂——
一路上，没有花瓶，也没有人特意
扶正过她的腰身，在面世之前
谁会期待她有像样的明天
娇嫩的粉，优雅的紫，纯洁的白
安静又纯粹。风雨停歇之后
岁月车轮滚滚，她在其中悄然上升
我写诗时，恰逢一缕淡香融进
她就是怡美的点睛之笔
一些人也是这样，一生平凡
生死都很沉静，在人潮汹涌之外
独占一颗微小的星光——如果它又延长了
细小的光芒，也就照亮了
我寂寞又温润的时光
轮回映像
特别孤寂的时候
想躺在地板上，想童年的大雨
在草房上哗哗响，在内心，哗哗响
死过的枯草饱饮了天水
那是世界上最不需回报的恩赐
如果我是它，必定想颤动，诉说刀割之痛
想抬头，向草甸的方向致意
草甸上乌鸦与喜鹊成群，但不交集
它们一会降落，一会飞翔，一会呆呆的
望着彼此的远方——
它们也不知道，浮云深处
还有多少福祸是它们宿命的鸟语
时过境迁，思路越来越窄
草房也隐入旧时光，只有一枝细小的草
在檐头上伸手，我不知这是枯草重生
还是我童年的遗迹
这疑问一会降落，一会飞翔
浮云深处，大雨正在赶路
就像我缥缈目光，朝向隐约的故乡
——所有发生过的福祸，都与轮回互为过客
并共同，被风起云涌的此刻淹没
故乡的白月光
它铺在院子里，老槐树的影子
温柔了许多。它爬上牛皮纸的窗子
姥姥早就睡着了
浩瀚星空都在为它让路
在仲春或初夏，它使人间事如此安谧
在暖饱的忧虑之外，它温柔如母亲的目光
毫无保留地抚慰村庄的夜色
多好的世界，多好的人间
微风在阡陌上随意写字，无名小河边
草丛里，数不清的虫鸣哼唱着
野草野菜野花静静生长
稻草人戴着草帽，不带狠意，就完成了守望
白月光的温度是弥漫的，游走的
像恋情的想象，缓慢融化的糖
不分贫富，强弱，一律尽情给予
从黄瓜的清香到西红柿的红皮
从茄子的紫花到菇娘的金黄
从斑驳的窗棂，到老迈的坟茔——
多好的世界，多好的人间
白月光走在我的故乡
明明万籁俱静，却又深藏万物的诵唱
孤独的墓园
秋意似我心，在中年夜半
我多次，坐成满怀秋水的人
墓园的秋风，如今又浓重了吧
黄叶子翩飞起来，红叶子翩飞起来
凌乱意象使光阴铩羽
而这并不是最后的崎岖
祭奠过后，土包上的荒草低了下去
秋天使蓬勃成为表相
疏离，沉默，祖上几代人
各自在那安眠，除了相同的姓氏
看不出有其他关联
一个断肠人，穿越乡间小路
送来简约的火光、灰烬
与长久的哭泣，也许过了今日
他将去往别的秋天，生死间的沟通
成为更远的秘密
秋风刮走他肩上的落叶
一片一片，打中我的担心
不知未来的秋天，最后那个念悼词的人
谁来祭奠
梦里蝴蝶
我怀念它飞过的原野，草丛
及稀薄的渐要成形的炊烟
怀念它见识过的原风景——野生的荷花
野生的丁香，野生的万寿菊与杜鹃
全部绽放得那么恣意
它们编织故乡的花衣裳
在效外或林间，采撷一点点蜜
带着露水的空气漂染了它们的薄翼
时而掉下一滴粉黄，转身
去追随树叶上的短笛
它们还要优美地
路过一座无锁的木屋，形态自然
寂静而不沉郁，就像满脸皱纹的老者
放过风雨后，遗留在眼里的平和
我怀念去往这个场景的小径
野生蘑菇用圆润的脸，拨开淡蓝的雾
点点跳起的阳光都有了甜味
所有的蝴蝶都那么专一
像少年投入青春时，明亮的眼神
多年后，落日的余晖照进我的书房
诗页在微尘下，我在摇椅上
数不清的蝴蝶像梦一样
落在记忆的沧海，而我敏感的心
将怎样震颤——我不怕美好的事情来自于虚构
我只怕已忘却今日的怀念
秋日深处
又是落叶纷来，秋水削瘦
故乡的老树桩上，又少了等人的人
要说的话语已被秋风关紧闸门
日光偏冷的季节，忧郁是一件必备的衣裳
给情感，给思想，给心灵，给灵魂
给每一个离家在外的人
要写的字都是凡世孤星
滑过落叶的筋脉，去往故土的矮坡
与荒疏的原野——能滋养生命的地方
都使我伤感，终有一天，它们将以回收的方式
埋葬我无能为力的一生
为了拯救，我也曾把常态的生灭
推进折叠空间，尽量读取月满中天的欢乐
与情深似海的章节，它们也曾
在生命的隧道里翻涌，消解过一些幽暗的歌声
而，怎么能完全回避呢
这是收获与凋零混和的时辰
旧的未去，新的未来
最后一枚等待天命的枝头果，面目悲凉
身形疲软——它对应的广袤大地
敞着无际胸襟，就要开启腐朽的程序
——万物从繁茂里抽身，路过干瘪的邮筒
废弃的老屋，及树桩上等人的人
而我不能在其中——平凡如我
惯于作茧自缚，羞于表达与悲悯有关的
苦难与孤独
没有一滴酒不饱含着乡愁
我愿坐进一个明月夜
淡雅的光晕笼罩你我身边的四野
蛙鸣迂回于塘水，虫鸣蹦跳于草叶
我与你手持中年的平淡之辞
手持一杯老酒坊的酒，谈谈过去——
记得吗？我们平凡的乡邻
曾将单调又单纯的岁月发酵于辛苦的晨昏
为故乡的五谷之心提炼着醇厚香气
沉醉吗？泥房子里
蒸腾的酒气笼罩着酒头边醉酒的人
他眸光激越，仿佛就要溢出一生的星辰
深陷吗？木方桌后
有人用憨厚的笑容把生活的尖剌泡软
多少苦难一饮而尽，推门而入的
都是风雪夜归人
没有一滴酒不饱含着乡愁
我与你说到酒坊的时候
明月夜会忽然暗淡，你若是我的知已
请帮我，拨一拨心上的浮云
霜扣儿，黑龙江人，民族，汉。百年散文诗大系《云锦人生》卷主编。《新诗百年——全球百位华语女诗人诗歌精选》主编。诗歌作品多次在全国征文中获奖。著有霜扣儿作品集——诗集《你看那落日》、《我们都将重逢在遗忘的路上》，散文诗集《虐心时在天堂》，及散文诗集《锦瑟十叠》（五人合集）。
2021年《南方诗歌》总目录
2022年《南方诗歌》1月目录
“诗坛连理”：庭屹、哑石近作选
“张桃洲诗论”：存在的几副面孔
”他山诗石“桑克：译诗9首
“珞珈诗派”黄斌：遁身于影像
”珞珈诗派“浅语纤云：液体的阳光流泻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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