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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波：寂静，在结霜 （15首）
2021-12-26 00:00 阅读量:1.4万+
华人号：南方诗歌
我饮下一瓶瓶农夫山泉
我饮下一瓶瓶农夫山泉
饮下未被淹没的岛屿，边缘线
饮下一双双焦渴的嘴唇
水下城，遗址，气泡，眼神
饮下你说的微量元素
饮下宏大叙事
饮下鱼鳞在冒烟的水里褪去的故事
饮下桨橹燃起的篝火苍凉的歌声
饮下这最后一瓶
水的遗言
2021.10.05
存在
床头的矮柜上
放着剃须刀，面霜，镜子，书，电风扇，及其他一些什物
这是我的现场，我的存在
我们通过相互的磨损来印证彼此的存在
每天，时间在它们身上画着半圆
画着拱门，鲜花，沙，与废墟
夏天过去了，留下烧灼的痕迹
秋天将其一点点刷上新漆
脑袋里膨胀的部分
逐渐收缩为水晶，和秸秆编织的圣像
有人从早晨，上午，中午，下午，至黄昏
经过我，又离开我
季节携带我，又抛弃我
那无组织的惶恐带来生存的危机
一个声音拂之不去:
你是谁？你存在过么？
2021.09.18
鸟鸣三十行
1.
数十年来
我是听着鸟鸣长大变老的
而最初的那只鸟早已不知所踪
2.
我曾经写道:
鸟鸣是改组时间的一种形式
参差的光阴于你我身上生动体现
3.
时光是一座池塘
鸟鸣投下一颗颗石子
涟漪把我推向深远
4.
树支撑起生活
鸟是会移动的树叶
鸣叫使每片叶子闪闪发亮
5.
下午，我在看书
而突然飞出的鸟和鸣叫
让这本书变成了一棵树
6.
鸟鸣堆在窗口和耳廓
循着叫声的台阶
或可找到我的童年
7.
机器声替代了鸟鸣
那粗暴的金属的击打
鸟鸣离我越来越远
8.
你听不懂鸟鸣，鸟也听不懂你的语言
恰是这种相互的隔阂
方是你们牢固、亲密的维系
9.
鸟在天上飞
你在地上行
相互看见时都没有看见
10.
鸟与人类都面临同一困境
那来自时间法庭的审判
死亡，岁月给予的唯一馈赠
2021.09.26
缄默的天猫精灵
你立在床头柜上
鲜红的火焰变得黯淡、喑哑
细小的喉咙，在午夜
吐出马匹、丘陵、丝绸、蜷曲的刀刃
节奏，旋律，光的分叉
在台阶、河流里延伸并返回
我擦拭你，也擦拭我自己
声音的珠玉向内蜷曲并腐烂
你细数我额头上的簧片
风移走的幽篁留下斑驳的歌声
发声器突然缄默
一颗未命名的小行星等待爆炸
2021.10.07
桌子，雨中鹰及其他
桌子，承载主要事物的丘陵
你伏在桌案上，这样写道
快递，哒哒的马蹄
雨未止，鹰在盘旋
特德◎休斯不说话
他在齐整的页岩与沉积岩里，沉默
而雨仍在下
鹰从羽毛里伸出的喙，指向你
我没有翻开这部书
雨和鹰阻止了我，及干燥的念头
鹰一直在飞，于雨中
雨和鹰组成的语言，是另一种合金
我走进了这场雨
特德◎休斯和我，在雨中，雨外，晤面，错失
2021.10.19
寂静，在结霜
深秋，或初冬，大地干净
茸毛们交出钥匙，退居幽暗的卧室
一滴露水赶来，又一滴露水赶来
汇入涡旋的中心
你也悄悄赶来，以露水的方式
一滴露水与另一滴露水之间，有你的位置
清澈，圆润，一滴水
从内部滴落，寂静包裹着它
“噢！那凝缩着上帝之言的露珠
在他话语音节的镜面上。”*
你离开，以露珠的方式
在它们滴落之前
你越过了山岗，寂静坍毁
大海感到了汇入的疼痛与欢欣
*引自特德◎休斯的诗句。
2021.11.03
在病句里啜饮蜜和微量元素
我一直无法确认这样一个事实
那么多的人拥在一个病句里
啜饮蜜和微量元素
营造被灰尘充满的纤细而颤动的现世与来生
数年前，或许更早些
作为一个业余监管人员
我便发现一个巨大的错缪
是光，而不是太阳
巨大的火球，警告，燃烧
无法直视的某种真相
语法和事理的圆桌旁
人们早就遁逃一空
习惯的力量碾过理性的栅栏
吮吸病句的安慰与包容
现在，我坐在初冬的阳台上，晒太阳，当然是光
在它久久地抚触和诱导下
内燃，焚烧，并转化为另一种物质
2021.11.11
下午是暮色的必经之路
初冬，下午
睡眠枯萎，凋零
你发来一枚野外采集的落日
那茅草上燃烧的浑圆、苍茫
我看到，在落日后面，暮色升起
时间完成了隐秘的交接仪式
木轮毂转动，嘎吱嘎吱
下午和黄昏交错而过
你递给我的落日慢慢变凉
风拂动的沙粒穿过茅草的屏障落入湖心
下午渐渐变小
暮色慢慢变大
在大与小的转换中
我和下午一道，被一支古歌碾碎，埋葬
2021.11.19
停栖于太阳能热水器上的鸟
阳台，瞭望塔
太阳的指针随时调整它的高度
窗外，时间变幻四季
我以不动而游历了万物
水箱，希尼的踏脚石
内部的热量通过脚传递给路途
等待，逗留，沉思，或都不是
梳理羽毛的动作令多少历史细节松动
我在看你，你不知道
人在看我，我亦不觉，看里的不看
一分，二分，三分，四分……五分
表盘里的指针在羽毛上保持着平衡
你飞走了，这是注定的
你在飞翔中寻觅永久栖居之地
你驻进了瞭望塔
那看与被看的双重视域
2021.11.27
岁末的礼物
窗外，阳光照耀
某条光线送来车轮
你从外地归来，带来一方年糕
那致密的飞行物划过的蔚蓝
停止夯筑的香气，内敛，而喷涌
冰川里的词语被太阳拽出，迤逦而来
这致密的物质，合金，冰块，沉积岩
里面的铀和活性物质
通过语言，音步，和口型
慢慢释放出来
*好友立波兄从新昌归来，带来好友骆艳英送我的年糕及心意，冬日温暖。草成几句，以谢
2021.12.03
后视镜里的落日
你努力朝前开，那奔赴的使命
引擎的阻力来自刹车片之外
一块玻璃，移动的镜子
在飞速前行中后退
挽歌击碎视觉复又镀亮它
那椭圆形事物的升落轮替
事后，你回忆道:
“落日的帝国，事物渐次隐入黑暗
小心藏起牙齿与卷宗
看到的未曾看到
说出的未曾说出
被圆概括的真理
最后被圆无奈抛弃”
一句话咬住嘴唇不肯从镜面上滑落
从不同角度揳入的钉子拉紧了昼夜的缝隙:
“落日的遗址就在那里，不用回头
流血的玻璃说出了一切”
2021.12.05
“诗是歧途，亦是大道”
一个朋友在赠我的书上题写道:
“诗是歧途，亦是大道”
说完，他脸上青铜滴落
溅起的暮色，把夕阳带走
我步入歧途，荻花摇曳
那落花写下永久的文字
大道在侧，摇落天河
天地人一体的昭示
暮色跟上我
毅然进入茫茫黑夜
2021.12.08
一个难以定义的人
你向我走来，一直走来
其实，是转身离去
遁入无法选择的沉寂与空旷中
于真实的传说里
你不说话，或极少说话
那锈蚀的词语难以咬出精确的齿痕
你钟情于目击，一种古老的技艺
图片的叠加幻化出新的影像
“复杂时代的毛玻璃
复眼的构造加大了施工的难度”
墨荷，枯荷，蚀
落日，乱红，无题……
你在不断删除中增加的
是不能承受之重的那一点轻
你是老者，亦是青年
二者在你身上得到了统一
犀利与温柔
溢出了干涸的眼眶
一个在茫茫大地上的行走者，观察者，记录者
以不说而说出了全部
*谨以此诗，向我尊敬的某位师长、兄长致意并致敬！
2021.12.10
快餐
“快速解决，吃饭不过是喂脑袋的事！”
数年前你对我如是说
快餐被电瓶车照亮
在油渍温热的抵达中
“吃饭是一门艺术
尤其在铺着暗格桌布红酒旋转的餐桌上”
而齿轮愈转愈快
你的眉头被上升的焦躁拧成碎屑
从美学的实用原则出发
裁弯取直，这是你对现代人的重大贡献
穿过笔直的肠道
你提前捎来了暮色与黎明的混合物
2021.12.12
时间的镜子
--兼致卫东兄
相识多年，从未谋面，又时常见面
那江水闪动的熟谙的密码
你寄来一面镜子
水的事情，水的语言
青白江，嘉陵江，长江
与我拖曳的富春江，钱塘江
最终汇于一处
博尔赫斯的图书馆
黑暗，明亮，萦绕着宏富和焦虑
他在黑暗中看到的秘密
后来在镜子里一一呈现
每逢落日以后
你摆好桌椅，停机坪
暗中校准一条条年轻的跑道
而两匹猫进入你的生活是偶然的
就像你在句子里看到的那样
后来，你从猫身上看到了人性
不意亦从人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动物性
现实中是你饲养着它们
其实是它们在养着你
镜子是易碎的
江水瞬时弥合了时间的伤口
而镜子里未曾映照的
不同纬度的辉光正制造和说出它们
*成都诗人，老友张卫东兄的新诗集《时间的镜子》新近面世，作诗以贺！
2021.12.20
【作者简介】苏波，60后，80年代末期开始写作。在国内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数十万字。著有诗集《一个词，另一个词》（2016）、《夜航班机:苏波诗六十六首》（2017）。文学读本《达夫弄壹号》副主编。曾获首届原则诗歌奖。现居杭州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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