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诗派”李继豪：奇迹的黄昏

 

 

星期天事件

 

面对孤单，我写颂诗如同说谎。
无所事事的星期天，
只身来到公园，女士们走来走去，
像消失的歌单一样美丽。
这是多雨的时节，天边滚动着
隐隐的雷声。割草机运转如常。
树下三五青年人围坐在一起，
仿佛密谋着什么，又或许
只是在讨论七点钟的晚餐。
我看见他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
不想让太多人听见自己的声音。

 

蛛网

 

穿过那片林子的时候，
我正反复琢磨着蛛网的来历。
那些从高处垂下来的，
那些从山坡上探出来的，
那些从你隐藏的脸上随意长出来的。
每当同伴们的谈话
流畅地滑动到下一部分， 
新的蛛网又会牵引我
过于敏感的触觉。
遗憾的是，我再不能准确地描述
它们是怎样覆盖我
还在云朵边缘浮沉的身体，
也再不能轻易泄露

它们正以怎样的急切去拥抱
还在修建的无名墓碑。

 

小雨天气

 

记得带伞，加衣。
我们总是这样如约醒来。
两张脸遥远得像第一次
出现在彼此的眼中。
对枯枝坠落的担忧并不妨碍
吃饱了的人从树下低头走过。
你说你今天穿了雾霾蓝，
那五分钟里，我们静止在路口，
一只红色塑料袋
正被吞进尚待粉刷的天空。
还有什么值得瞳孔的加速？
一阵大风摇撼世界，
我们没来由地相互碰撞。 

 

破

 

在公共的圆出现缺口的一刻，
投身于湖水的离心运动。
冬日又迟到，枝桠丛生的脸上，
重新挂满安置厌倦的表情。
在南方，第一个登上山顶的人
才有资格说：层林尽染。
第二个就不知道怎么稳住
那具同样扭动不安的身躯。
踮起脚，闻一闻柏树香气，
这是经验而非美的胜利。
也曾梦见过飞出这荒芜星球，
或者，出生前的某个清晨，
在浩瀚的子宫里醒来，
提前毁坏那些无聊的玩具。
可一万年太久，磨损的生活太久，
几点火星孤单地悬浮着。 

 

好天气

 

飞过去，飞回来——
没来历的小行星，
白茫茫中擦过。
晨起的愉悦是一种，
午后醒来的，是另一种。
当你写下“黄昏”这个词，
山坡上滚动的小石子，
永远失去了温度和重量。
只有这行诗仍在前进，
一如列车没入它必经的黑暗。
你附着在坚硬的光线上，
飞回来，飞过去。很多时候，
你忙于把整个身体运送到
任何一朵野花的香气里，
可以像蝴蝶，但绝不像蜜蜂，
你总是这样告诫自己。

 

雨夜

 

夜来风雨声。街面上零星的伞
遮蔽了人群，也遮蔽了天空。
窗台永远是最安全的悬崖，
我伫立于此，所见乏善可陈：
无非是来往车辆聒噪，路灯亮的发白；
无非是晚风穿窗而过，共此萧瑟。
现在，我必须接受一个令人灰心的事实：
去年雨夜，那个戴着斗笠出走的人
徒有一刹那的激情，却没遇到
刻骨的爱憎。在晴朗的白天，
他垂着脑袋走进了家门。我们都一样，
永远置身在传奇故事的第一章里。
所幸，时至今日，我还有忧心忡忡的时刻:
那道期待已久的闪电是否会划破今夜？

 

广场

 

开阔是这样诞生的，
我们被孤立，镀金的蝴蝶
在远山的燃烧中坠落。
另一群年轻人转过身来
同样急于打开自己，
却羞于释放醒目的爱意。
树荫下她有着不老的倦容
和迎接一段婚姻的平静。

 

秋风浩荡。死去的歌者
顺着河流捧回雏菊
在这里尽情凋谢。
而活着的证明仅仅是
我们用脚步丈量这开阔。

 

奇迹的黄昏

 

偶尔的失眠是幸福的，
我正一遍遍想象，你的白色高跟鞋
落在我走过的那条林荫道上。
日光破碎，几只斑鸠笨拙地翻飞，
我不再像儿时那样驱赶它们，
也不像父辈那样反剪着双手，
在同一棵树下来回叹息。
作为世界上众多的失眠者之一，
我热衷于向内的抒情而不借助于梦呓。
如果在此刻无梦地睡去，
这一生也许就永远走不到尽头，
但那个奇迹的黄昏也永远不会到来。
我愿意醒着，我愿意继续忍受
另一种阴差阳错的生活。
我们走过了不同的林荫道，
最后，为同一片落日相拥而泣。

 

办公日志

 

像森林一样生产氧气，
或者，蓝色磁场中汇聚，
我们的室内游泳池。
这技艺无关年龄，每个
坚定的结构主义者都拥有
一台高功率碎纸机。
被填进去，我们，被运算，
谁不是哆哆嗦嗦的卡夫卡，
谁不是絮絮叨叨的佩索阿。
被格式化，我们，被激活——
晴天里搬来一盆吊兰以
享受浇水的愉悦：接下来，
更多的空旷涌现在窗口，
并且填满。有时身在两处，
有时身在各处。一面钟表
借助我们的善变得以转动。

 

个人简介：李继豪，1996年11月生于山东淄博，现为武汉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在读，作品散见于《诗刊》《长江文艺》《延河》《中国校园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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