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诗派”公孙不害：一些地方一些时光（组诗）

 

立 春 

 

北方的立春  寒风料峭依旧
已有暖意从字里行间渐生
现在开始  不确定性让位于确定性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我也必将
遇见刚刚绽开的桃花
 
桃花是确定性  风雨是不确定性
风雨能够推迟桃花绽放
要熄灭桃花  它们无能为力
我从立春出发  注定遇见你
至于何时何处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的马车由十二只燕子拉动
在依然清洌的风中穿行
在变得柔软的云朵里穿行
这黑色的精灵般的燕子
黑如预言  黑如确定性
它们开口鸣唱  喉节如桃花般粉红

 

雨 水

 

雨水遍布天空，如泪水遍布面孔
当我隔着泪水仰望天空时，天空
也正俯瞰人间，隔着银色的雨水
春雷的轰鸣自天际传来
那是流逝的时间应召返回
 
在流逝的时间里，我播种过谷物
以及阴谋，爱，滚烫的舌吻
谷物疯长，成熟，收割
留下大片空旷，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我狡黠的阴谋是轮回的，爱情也是
 
我要在雨水中痛饮烈酒，这狂躁的液体
收藏着整个季节的粮食
还收藏着我遍历的时间
雨水扑面而来，裹挟全部故事
在这猛烈的袭击之下
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痛饮和痛哭

 

 

惊 蛰

 

在春天的攻势下  矜持如此无力
所有的故作坚定  扛不住一次电闪雷鸣
草籽正发芽  虫卵在孵化
冬眠的野兽在苏醒
压抑的欲望蠢蠢欲动  经不起一枝桃花撩拨
 
我喜欢在惊蛰的草地上漫步
世界依然荒芜  但能听见
那些被雷声吵醒的小生命的苏醒
他们在地面下叽叽喳喳  讨论着
该怎样盛装出席即将来临的春日大典
届时  他们要举着粉红的嫩绿的鹅黄的旗帜
把对生命的主张向天空讲述
 
如果这天飘着小雨  我不会找地方躲避
也不打伞  我要眯起眼睛仰望天空
让不断飘落的雨点把脸庞打湿
在这个季节被雨水浇湿是幸福的
最大的不幸  是对春天的雷声无动于衷

 

 

春 分

 

我愿把今天的颂歌 唱给一只
如约归来的燕子
它返回屋檐下的空巢
带来南方的花香和山歌
它呢喃着给我温暖的问候
我以微笑向我的小朋友回礼 

 

春刚来时  我为新的一年整修居室
想念过这个朋友  很小心不碰坏它的空巢
巢里有它几片羽毛  气味阴郁
像某人遗落在衣橱里衣服的味道一样
我知道燕子会飞回来
那个人回不回来  我不知道

 

这只玄鸟归来  它飞过接近白云的稀薄空气
以及风  雨  还有雷鸣 闪电
还有返青麦苗发出的清香
 万里来归  也许并不因思念
只是一种习惯和责任

 

它在春分到达  这时
春色不深也不浅
天气不热也不冷
昼与夜都不长也不短
一切都恰如其分
我很遗憾  作为物种属性高很多的人类
我不总是如它守时重信

 

 

清  明

 

每年此日  我都会沿着乡路
走向家族墓地  路边的农田
有的郁郁葱葱  有的已经荒芜
如我时好时坏的运气

 

细雨打在路边草叶上
细碎的声音如老奶奶的切切絮语
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已经有年
但仍记得她轻拍着我的头时的叹息

唉！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孩子！

 

穿过雨雾 蓦然看到她在路边田里躬身劳作
绵绵春雨里  我浑身湿透
她却一身干爽 
和阳光晒透了的棉被一样温暖纯净
她偶尔起身  向这边张望
好像知道我正走来

 

这条路  是我要走一生的路
平日我遵循很多戒条 规距 
就是为了在这条路的终点
能面无愧色地与她会合

 

 

谷  雨

 

这老年的帝王  已无心开疆拓土
更愿意在御花园散步
和熬过严冬的青草说话
听南方来的鸟儿唱歌

 

傍晚 他俯身金丝楠木龙案
披阅奏折  关心各地的庄稼
或者铺开洒金宣纸 写端庄的楷书
他一遍又一遍写四个大字
国 泰 民 安

 

暮春时节  他率领一群花白胡子的老臣
去郊外祭祀 为丰收祈祷
他举起手念念有词  田野里
刚刚抽穗的麦苗也齐刷刷举起新穗
承接上天的恩赐

 

雨水落下来  像无数璎珞自天而降
落在帝王苍白的脸上 落在小麦叶片上
麦苗拼命吸吮  要把雨水转化为麦粒
吸饱了雨水的麦苗轻轻扭动腰肢
这是暮春  它们正准备
和我一起开启夏天的狂舞

 

 

小  雪

 

他爱她  但不知道她爱不爱他
她是天上的云  是一团潮湿与温暖交织的水气
他爱她  但他不能说爱她
和众多没有理由的心悸一样  注定是禁忌的游戏
 
她围着红围巾  像火一样的红围巾
从窗前走过。此后  他把每一个
从窗前走过的红围巾女子误当作她
当她哈着冻得通红的手进门时  雪花飞舞
他心里涌起温暖  假装若无其事
 
她路过他的生命  她不是故意的
她路过一片荒原  并不知道撒播了春天
她是无声的  她是越来越模糊的默片时代的电影
于他的一生  她终究
是一场未及落地就已经融化的小雪

 

大  雪

 

关于大雪的诗意 全都已被
那个雪夜访友的诗人耗尽
他雪夜出门 乘舟拜访远方的朋友
舟行在水上  河水蜿蜒穿过雪野
他到达时大雪如席 朋友在炉火旁酣睡
他甚至门都没敲
就又乘舟穿过大雪回家
他下舟赶回柴门时 一步一个脚印 
 
他漫不经心地走 脚印旋被大雪覆盖
他的身影在大雪中越来越模糊
我试图用关于大雪的诗接近他
命中注定 这不过是徒劳
我为大雪写的每一首诗
都不及他在雪地上踩出的一个脚印

 

 

元  宵

 

新年第一轮满月  向汴梁倾泻银辉
它的恣肆  富有四海的帝王也相形见绌
月辉让宝马雕车火树银花显得黯淡
却掩不住她的光彩夺目

 

她走在辛稼轩的小令里 
薄施粉黛  青花素衣 笑容宁静灿烂
这笑容只在汴梁元夜的阑珊灯火里绽放
在杭州 最灿烂的笑容也透着苦涩

 

她只是蓦然回首  与我双目相对
陌生又熟悉  如有千年之约
然后她转身  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
为等她再度回眸
我愿在此守候千年

 

 

中  秋

 

我要为中秋写一首颂歌  赞美
邀月共舞的人
和着节拍吟咏的人
明月窗前写家书的人  
在信笺里夹带花瓣的人
趁着月光为爱情私奔的人
策马追回国家栋梁的人
在月下边走边哭的人
从江水中打捞月亮的人
张若虚说  古人不识今晚的明月
今晚的明月曾照耀古人

 

我还要赞美那些
轻声细语的人  给孩子擦去眼泪的人
阅读时会心酸或者狂喜的人
听到音乐就想跳舞的人
眯着眼睛沉醉于玫瑰花香的人
相互拥抱而不是指责的人
喜欢亲吻而不是撕咬的人
选择相信而不是怀疑的人
离别之后彼此思念的人
他们是我的亲人
是和我一样喜欢仰望明月的人

 

月圆今宵  我还要赞美
相信雨会停的人  相信太阳明天照样升起的人
在春天耕作  不顾忌旱涝的人
摔倒了爬起来 毫不犹豫继续赶路的人
在人群中孤独的人  在黑暗里彻夜难眠的人
偷火的人  吞剑的人
为了理想愿意去死的人
熟悉的人  陌生的人
他们是我的明月 是让夜晚
变得如此明亮的人
今夜我和他们酣歌达旦
我们是终于团圆的亲人

 

 

表  达

 

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的心事
和一颗沉硕未绽的棉桃的心事
是不一样的
玫瑰的心事鲜艳芬芳
棉桃的心事洁白温暖

 

一支烟花的心事与一枚爆竹的心事
一滴晨露与一抹暮霭的心事
一泓清泉与一条大河的心事
也是不一样的
虽然在大地与天空之间
一样的卑微 一样转瞬云烟

 

我一直犹豫 该怎么表达我的心事
我希望它绚烂而持久
希望它芬芳而温暖
希望它澄澈而汹涌
我找不到满意的形态
只能沉默 免得因为不完美而遗憾

 

怎能相信 最后的表达竟如此简单
只是两只手轻轻一碰
我们就已经说尽一切
甚至不需多加一个标点

 

 

春  眠

 

如果天下有两个人草堂春睡
其中一个肯定是我

 

在万木竞荣之际
作一节深埋地下的根茎

在江河冰融之际
作一汪远离尘嚣的静水

换一种说法  春眠
就是在奔腾的逝川之侧
用一支竹竿
将自己从不居的混沌中钓离

 

在春天酣睡的两个人  
同时梦见金戈铁马
一个人等待使命召唤
另一个人决意休眠
与这个春天两不相欠

 

公孙不害 （曾用笔名阿杰），1967年出生，毕业于武汉大学法律系，现居广州。在校期间曾任珞珈诗社社长，参与发起珞珈诗派，有多首作品公开发表于《青春》、《奔流》、《湖南文学》、《飞天》等省级文学刊物并入选种诗选。毕业后先后在爱多、金正等知名企业负责品牌营销，之后在广州数家4A广告公司担任客户群总监等职，2010年后转而专注于个人投资，以交易为生。对诗歌的爱好一直延续至今，并将一直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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