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玉姣：当海域成熟时

 审判

 
以手指的温热抚摩冰封的湖面，
碎裂早就发生。终究
闪电——
这个诚恳的法官敲下重锤
在这个明朗的清晨。
 
倘若不在意某些疼痛，
世界如一双惺忪的睡眼，
鲜嫩多汁，宛如挂满露水的芦荟。
吃坏肚子的鸟儿，
正急着排出尚未消化的石榴籽，
鲜红的一坨，夺目的美。
 
错位是一把锯子——
切割倾斜的尘世如同
切开一只抑郁的蚂蚁，将它的肚子掏空。
你还在酣睡——
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清晨。

 
 
雨滴

 
发生在午夜十二点的
那场雨——
沉默的脚尖集体朝上，
扑向静止的夜空。
 
若是途中不小心碰到头发，
那真是一场意外——
它让你与平时如此不同：
睫毛、眼睛、皮肤都在此刻发生
变革。如一只毛茸茸的野兽，
置身于诡谲的丛林，大脑皮层始终
保持着击剑姿势。
 
一种寂静的响声，在发根深处蠕动，
同源的声波以圆环的形式向太空扩散——
穿过逃窜的雨滴梯队，穿过哈姆雷特的佩剑，
穿过你。

 
 
当海域成熟时

 
大海横躺于陆架上，石头垒起的城堡像一只
巨大的白鸽翘首以待，甚至感觉某一刻
就要飞出去了！——
翅膀遮天蔽日，听从同一种颜色的指令。
 
而“盘旋”本身的功能与
一根触发按键的手指无异。没人不想
回溯这片海洋最初的生命形式——
当时，一只蚂蚁即将产生意识，
一块心神不定的岩石正在自我训化
死亡刚找到一种新鲜的声响……
 
当它成熟，就张开巨形的漩涡，
试图将一切吞噬。鱼虾们在水壁上撕咬，
像一群省略号收割着或长或短的句子。

 
 
久别重逢

 
“有一个晚上，也许，他们做着相同的梦，
到了早上，却不再清晰。”
是的，多年前，一个偶然按住他们的头，
对视过几分钟，或者更久，又自然地消失。
 
树叶何时成为黄色，何时凋零？
那细密的樱花怎么给大地画上了腮红？
母亲的手何时开始生理性颤抖的？
 
一段乐曲开始，又悄悄地停止，
若是再次开启，泛着微光的车载音响
将记忆中生锈了的卡带抛掷。
 
而来程和归途甚是轻盈，
他们坐在车里，原本应该在几年前，但是现在
才不过晚上十点。如今中途相遇，
仿似站在了最初的起点。
 
熟悉却又不止于熟悉，总有新鲜的机遇冒出来。
它们躲在一边窃笑。只是她突然变得更小，而他的
的胳肢窝里长出了浅滩。温热的砂石硌脚——
一种令人惊异的疼痛。

 
下坠歌颂者

 
万物的归宿是向下：杯子里最后
一滴水；手指间的一点烟灰；
那流星的最后一尾或者
一抹向下的微笑——
笑容太沉
乃至于重过泪滴。
 
下坠的微笑
是贯穿地球的子午线，一根。
整个球体的内部被它所拖拽
向下——
这所有的。
这看似向前奔跑着的。

生命之轻

 
为什么要驱赶梦境却追逐睡眠？
为什么要放弃岩石以追求陨石？
嘴角的暗流，清浅
会咬人眼窝的深渊，不该被躲开么？
为什么天国中的粼粼微光
不如唇齿间的一声叹气？
 
一个个消失
如落叶溺于属于它的墓志铭
不正是最寻常的道路吗？
一切的闪现只是细胞们伸了个腰，
就值得庆祝吗？
 
你所恐惧的，也许是你最亲近的；
小心啊，一切让你沉溺的：
倒影拉你落水，
你为什么不抖抖身上的灰尘，
转身去观照世上的最轻之物，比如
母亲忙碌之余的一个盹儿。

 
 
梵高的天空

 
向日葵花瓣状的小鱼四处逃散
仿似烟花在头顶盘旋 
（那个光束急遽下坠
尖芒却像毛毛虫般蜷缩
反向抵抗地心引力）
 
抱住满是毛刺的
一个怪家伙——
地球垂下的大钟摆
从左耳晃荡到右耳
梵高的血迹被指纹质控。
 
北极圈的星空
跟太平洋的海浪签订协议
我委身于海水的酣梦
却从星光的口袋里
滚落

 
更大水花

 
当手指将碎发拨至耳后时，
引来一阵飓风。
印度洋上被放大了的空气粒子
嗅到海啸的气息，海鸥捂着胸口
身体倾斜呈45度，
与透明的另一个自己平行。
 
一个不明所以的软体组织——
心脏，急遽地放大、收缩，
随之而来的痛感，
暗地里往后躲闪，那尖锐的一头
刺破罂粟花瓣。蔚蓝的汁液 ，
激起大卫.霍克尼的《更大水花》，
在这一片激烈的白中，
听觉抱紧了视觉，双双坠落
于真实与虚幻的漩涡中央。
 
棕榈树在湿漉中嗅到了章鱼，仍
不动声色地盯着飓风——
正在粉饰的蔚蓝里 打盹。

 
 
偏见

 
“天上有一轮长着蝶翼的圆月亮……”
蛹在做梦。事实上，
没有仪器能够测量出
蛹的一个梦或者做梦的一个蛹，哪个更重。
想象毛毛虫变成中华虎凤蝶，
“体内脏腑和骨骼正进行剧变”，如同男人想象女人分娩。
 
粗糙的树干没有敏感的神经元，
只会托住一些惊心动魄，——
发生可以随意，结束必当备案。
当惊蛰扇动黄色虎纹的翅膀，
太阳和春风赶来替它销案。
 
杜衡叶子的背面又出现了
晶莹的卵。——像长着蝶翼的圆月亮，
人类并不因此而雀跃。
此时，可能更适合痛悼。
“难道你的一生只是为了交配产卵？”也有人责问。
 
然而，春天只负责撬开虫卵，
并未带上精密的仪器。

通话

 
一头头小鹿从语音通话键里
跑出来，一碰到地面，就立住了。
而原路撤返的几只，在耳蜗中攀岩、
倒立、撑杆跳。
 
像甜而黏的汤圆，滑进脑垂体。
“你要相信我”——
这句话，在第一次见面时，一定在某处
荡秋千。摇摆了可能几万几亿次，于
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中滑落，作为砝码
压住了我们之间的天平。
 
歌声并未因时间改动某些小习惯，
比如某个句尾的颤音，气口的处理，
独特的咬字发声。只不过鼓点更快更重了——
仿佛看到海狮从水中猛然跃起，
绞麻花似的翻动尾翼，
在某个鼓点的缝隙落下。
 
青苔爬上手机，渐渐地把整个覆盖，
长出了榕树，遮天蔽日。阳光灿烂时，
我们坐在阴影中，
听甲虫嘭嘭地敲击叶脉。

童玉姣  浙江新昌人，小学教师，绍兴市作协会员。诗歌作品散见于《绍兴晚报》、《浙江诗人》 《星河》《富阳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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