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终其一生

 

终其一生，繁花
只是背景，而“日落，正在搬动
尘世的荒凉……”

          -----流泉

 
一个上午

 
夜行货车
蜗牛的频率，将一夜的困顿
拖至这个明亮的上午
穿过阳台的那些细小的风，撞在玻璃上
 
开始恍惚
仿佛一生的光阴，都盛开在昨夜那只猩红的酒杯中
颠倒的尘世里，我的冲动
像一枚正直的鱼刺
 
窗外
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蛰入
楼群间那狭窄的
夹缝中
  

 
秋天令人老

 
天下事在爆裂处磨刀。
所谓望月，不过是在刀刃上制造一个又一个冰霜的轮回。
归人们想起当归，口含一粒发了霉的故乡。
开叉的乡路上，风在沉默，而迎风生长的白头发一根一根在燃烧。
 

 

终其一生

 
万物都在身外
细小的生活，小如尘埃
失语于过度沉溺，与另一个自己
于捆绑中
焦灼——
体内，一个虚词
幻化。一块哑默的铁，厌倦
对燃烧的信赖
于是，厌倦了火。床榻上暗下的
旧梦，等同跌落手心的
灰烬。当彼此
不再凝望，不再
在风声中扣紧风衣，事实上
我们已容忍太多的来自这个人间的
束缚，侵扰、切割
——往小里去往更小，是抉择
也是宿命
终其一生，繁花
只是背景，而“日落，正在搬动
尘世的荒凉……”
 

 
斗笠盏

 
路
滑向天边
脚，却在原地抽搐
江山有些不牢靠
避风雨，只是一面说辞
炎凉依附世态
经验
终于暗疾。有心人往往钟情于心机
无奈沧桑，如冰
如雾，如铁。解不开的锁链
一头锁来路，另一头
锁归途
世事，滂沱啊
一盏斗笠
撑不起一个天空，但至少
可供安慰
迷途间，察言，观色
辨认是一剂良药，挣脱是昏聩中的
苏醒。体内的釉色
正在省略繁琐的手作。而天地
和鸣，恰好
为人间，以药引
以灸
 

 
烈日

 
暴晒中
枯萎成草。他仍紧握这柄
锈蚀的铁锹，
在贫瘠的土坷垃上，一遍一遍
在挖。石头粗粝
常常磕坏大地的门牙，
六月的月见草，忍住穿心的刺痛，
每挖一下，豆粒大的汗水，
就砸一下。蚂蚁们敲着空空的鼓像一队残兵，缓慢的
向更远处推进。
他狠狠吐一口唾沫：呸，这鬼天
一棵草里埋着怎样的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挖，不停的，将自己颤抖的身影
与蚂蚁
与锹帮上的锈蚀，重叠一起
他在挖。烈日在挖。
瘦小的一生，仿佛，也是这样
一锹，一锹
被挖大
 

 
住在罐子里的人

 
你赐予我的
是一只密封的罐子，盛满空气
水，和众多生与死的
密码……当我，气球样注满水
碎裂，肉体消弭
附着看不见的灵魂，我就可以鲜艳得像开在
经卷上的花
开在罐子里
那些无依的彩饰
那些鼓胀的乳房
那些簇拥罐子内壁的浑然不见天日的回声
……它们积聚着，发散
我再一次压抑外部的敲打，火
火一样止不住的隐逸与惶惑……住在罐子里
为每一道缝隙刻字，密不透风的辞条间
有来路，还有归途上
烧不死的停顿和呼吸，我背着你
画下一个大海，那里，没有一个人
会将缆绳，和梦
举过头顶 
 

 
饮火

 
巉岩有比大海
更契阔的
包容，而石英作为一粒种子
接近冰的内质，却又
激情催生
于沉默者而言
它是燃烧物。饮火的布道。一次次
坚忍中的自我辨认
与反叛。骨架，深埋在波涛中
而涤荡
是不被摧毁的
养育。万物都在生长
腹背受敌的人，抓住向上的
缆绳，转危
为安。风，在风暴中
辜负最后的
企图，而烽火
就此燃遍，而布道的人
趁势
饮下一整座大海
 
——“比生命更锐利的舌头，不是盐
是火焰”
 

 
一头豹子

 
一头豹子
在旷野奔跑
 
没有人转身收回允诺
天气多变，没有人给路上匆匆赶赴的伤怀者
以抚慰——
 
他消耗着仅存在体内的不为人知的那快乐的气息
 
雨水，迷离
一头豹子，奔跑在恍惚的头颅中
额头上的疤痕，又一次见证刻刀划过时的
创口，其创痛，陷之于
无形
 
风雨后
总有一些停顿，在顺从
 
而此刻
一切都太快了
——“手臂不再围绕你，空气波浪般从身边撤去”
 

 
操持

 
忠告
挂在耳边
但风起，总有星辰
明灭。一只脚紧拽另一只脚
每天穿行天堂
与地域间，每天告诫自己，知天命的人
命，都是天给的。醒来
望天。睡去
望天。不望天时，在细小的
星球里，望自己
白发是自己的，肝胆也是
掐灭一粒火星
疼痛是自己的，撕裂一截衷肠
怜悯也是。把自己晾晒在风做的烤炉上
牵俗世的手
你的手。在暗下来的星光下
仰起头，审视。在不被尘埃带走的余晖中
呼吸。人生太大
我太小。拘谨的迷途
学习一丝从容，有被我削尖了脑袋的
处世观
所谓孤独不是落日
是日落之际，我又一次匡扶
渐渐倾斜的地平线，以及地平线上
最后的一朵
向日葵
 

石头

 
身有大恶。
内心藏一块石头。
截取它的粗粝、冷冽，和它与铁器交互捶打
迸发的锋芒。忽略那些柔的
软的，通人性的，属于
流水和风的——
俗世有太多断裂层
和霜刀，防火墙林立，依次
阻隔善念——当人们洗心革面，大炼隐身术，
峥嵘中自有遮蔽和草木
凋敝。石头缝里尽是暗色的沉渣——
拿什么剔除这人间恩怨，
这顺从，这效仿？
我已被压制。旧时的摇篮与木马。
石头上生锈的花。
腐朽星空下，拯救本身仍是腐朽。
而呐喊，更像一种破碎，
或岑寂。

 
【简介】流泉，原名娄卫高，男，汉族，浙江龙泉人，祖籍湖南娄底，现居丽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十月》《星星》《北京文学》等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作品曾获首届大观文学奖、瓯江文化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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