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积林：草穗摇曳炊烟

 
沙尘
 

沙尘暴猛吹过来的旷野里
我搂紧了一棵杨树
眯眼间，我看到树上刻着一道远路
仿佛，我在辨认着多年前的一次错失
 
一只鹰在风头上
摇摇欲坠
且作一件经年的包袱
似乎挂在了树梢，似乎
又被风吹向了远际
 
耕地的人，己隐进了
时间的深处。吆喝声
恍惚
大漠里的相遇而又别离
 
无须絮语。一阵窸窣后
我身体的某个峡谷里
奔腾出
一匹嘶鸣的马驹
 
肆虐之后。心
是一块光洁的晒经石
 

 
宁日

 
一排鸽子不停地“咕咕”，仿佛
它们的身体里有一队木轱辘大车
在忙碌地运送着什么。且听内心
谁敲了一声晨阳的铜锣
一根电线，谁把它连到了远古的侏罗
 
两只交媾的蜻蜓
缓缓，落进了草丛
缷下了蓝色的角力和爱情，是那样的逼真，仿佛
那就是生活本身。是的，草穗
摇曳炊烟

 

 
在临泽：磨沟

 
水湍急。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仿佛还在不停地打转着什么
沿着沟沿
我上下踅摸
一块朽木，我都把它当成了时间的叶轮
一只老鸹，低头啄食，俨如
磨坊主用弃的油灯
 
大风过处
我只能在身体里挂上一盏
红枣的灯笼
且辨认
一尾虹鳟，是不是落日的前生
 
谁牵住了我的手
请辨认
此刻的爱，是不是
多年前的那声雷鸣
 

 
望焉支

 
北麓的雪坡上，突然闪了一下
定睛，原来是一头雄牛的一对角杈
太阳升起
放射轮辐
冒着炊烟的是山脊上的是一家原始牧户
掐指一算：爱情还远
还在二十八年前的大雪纷飞
 
如果我转一下人生
我当站在焉支峰顶
看着有一群牦牛在一道沟底
缓缓移动
 
旱獭打洞
向一段时光做别打拱
 
且不管，雪地里有没有脚印
而眼睛，是一对最大的陷阱
让生命
越陷越深
 

 
路遇

 
白芷还没有开花
在这山洼，叶子一闪一闪
像只担水的鹰
后花园墙外运送血液的书生，也不过
让人如此心动
 
牧羊人并不像谁说的那么孤独
他在偷觑死亡呢
那绝不是匈奴人逃亡的狼毒，且是
一块牛的颅骨
 
那女子，我指剑蓝空，仿若打拱
我问的不是雪山以南的青海，而是
无法逃遁的如你一样深渊的背叛
并非大斗拔谷的石佛
我只不过是，路过这人间
忽而动了下心的一介僧侣
 

 
垭口

 
进入山中的垭口
设着一道路卡：两个穿迷彩服的农工
简易板房
当他抬起栏杆
当我与他握手的当儿
我突然想把一道闪电交到他的手中
还有雷雨交加的乱云
才能符合这样的苍穹，和
一匹马在山坡上溜上溜下的嘶鸣
 
似乎还省略了些什么
比如，古堡上坐着的那个牧羊人
长久不语，仿佛他就是历史
 
一只老鸫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
像是修复着这无边的寂静
更像是一个老人在一块岩石上
不停地磨着
逐渐暗下来的风速
 

 
巴尔斯雪山

 

一头牦牛迎风而立，等待
谁来敲门
一匹马驮着一副空空的鞍鞯
在雪线上站了一个下午
谁说空空
其实它驮着那么大的天空和一小块白云
且看寒光的冰川
且看那只鹰：
从我的头顶掠过，又翻过了巴尔斯雪峰
仿佛就是一位过路的神
且看峰顶的那点红
像是早晨
又像是黄昏
更像是多年前一次未有践约的爱情
 

 
新词

 
这里是老鹰在野的西部
我在心里数着数了无数遍的落日
还给雪山边的那块月亮
起了个新词
 
比如灶。加上点爱情的燃烧
老中医搭在某条河流上
号脉的中指
 
我和时间又做了一次
以旧换新的生意
然后，又一次进入了茫茫的戈壁
 
风吹雪雾
神在放牧
 

 
月照敦煌

 
月照敦煌，照着
党河上那如弓的人间桥梁
月牙泉边，我咳嗽了几声，望了望天空
如同那人用斧头砍掉了几枝近似相思的疾病
坐在鸣沙山梁
我想了想古代的党项，还想了想月氏和羌
一丝风声，来自内心
怨什么怨
月照敦煌，也照玉门关外
刚刚给我发来一声驼铃的新疆

 
那一夜，在敦煌

 
那一夜，月亮已被喂养成了一只肥羊
依然在天上
啃着稀稀拉拉的星光
 
那一夜，身在敦煌，却是那么
突然地怀念敦煌
 
那一夜，眼望党河，银鱼游曳
感觉正在和一种叫来生的东西
擦肩而过
 

 
草原上的马群

 
一匹儿马低头，闭眼冥思
陡然，一声长长的嘶鸣
而一匹骒马的两旁
两匹马驹，仰颈跪乳
请别打扰离群的另两匹马的
交颈私语
这是草原的一角
这是奔腾后的静默
黑脸的牧马人，席地而坐
看着天空
踅摸着什么
  

回忆雪

 
矿井，回转的天轮。那么大的韧劲
缓缓移动
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拉动的钢绳
 
夜黑。天在下雪
那是谁，穿着胶靴
在钢轨上滑了一个趔趄
 
电线杆上的那只乌鸦，又播报了点什么
走失了一只羊？
明线头和虎口一样皴裂
还有啊，那个通渭女子，一直哭到了深夜
 
悲伤摞着悲伤
雪摞着雪

 

 

宁夏：沙坡头

 
我还没有把那个名字念熟
我还没有把那个词
种进诗经的一行诗里
我只是抬头看了看，一只盘旋的鹰
一圈一圈，给谁开垦着
一片荒地
 
沙漠波纹，是那么的新鲜
新鲜的像是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爱情
 
坐在黄河边
我像一个泵站，又像一个工厂
我生产了些早晨，又生产了些黄昏
我把这个正午，留给了
一列绿皮火车的一声长鸣
 

 
巴颜喀拉

 
小溪流。
还有从一堆词里面挑出来我们使用了一下午的落日。
我想给它重新命名。
我想把一只燕子镶进一枚铜镜。
村庄很旧。
正在和一头黄牛以旧换新。
巴颜喀拉。巴颜喀拉。或者一个更遥远的地名。
——一个黝黑的小伙连连说了几声。
棺椁很重。
好像我们是给一个词语出殡。
 
 

作者简介：梁积林，甘肃山丹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多部诗歌、小说作品集。长诗集《河西走廊诗篇》入选“一带一路”百部精品图书，并通过馆配途径进入全国中小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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