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叙:狮子酒店(16首)
蓝狮子
一头蓝狮子
漫步山冈。
今年的山野患上了绝望症。
人、老虎、野牛、大象
都在羞愧。
快点吃完喝好,去看山冈上的蓝狮子。
拿出红色比一比
拿出黄色、紫色、橙色比一比
拿出鲍里斯、约翰逊、特朗普、马克龙、普金比一比。
为了匹配它
我怀揣的一包特制氰化钾也在渐渐
变蓝。
一模一样,绝望安宁,病入膏肓!
2021.7.5
岛上
除了礁石,没有什么让我记得更深刻。
除了浪涛碎在礁石上,没有什么可以反复描述的。
是牡蛎阻碍了表达。
牡蛎的心是隐晦的,根本弄不清它的
想法。
剖开它,坦荡了
还是找不到它的隐晦之处。
当然,毕竟看到了它青白色的
内部
——这是我对一个牡蛎的想法,直接又简单。
2021.6.30
岛上2
在岛上,十个人举杯痛饮。第十一个人在
来回游荡。
锈蚀的铁锚矗立,它与船只分离已久。
一日之中,它的影子从西移到到东,大海也是沉默的。
第一至第十五个人回了大陆。他依然
在岛屿上住宿,生活,冥思。
落日任性涂抹着。大海是另一个女人
蓝色的忧伤,红色的情欲。远处,有巨轮航过。
白天是铁锚、日晷、海浪。夜里是他的醒
人群中的暗礁。长久的矗立,与寂寥。
2021.4.22
狮子酒店
它来了,超现实的狮子,漫步于一座城市的街道。
隐形。看不见。
经过;商场、超市。经过:停车场、公共浴池、理发店。
在人群密集处放慢脚步。
“新建的美术馆空空荡荡”
这话描述并掏空了这座城市崭新的一角。
美术馆前广场,一对情侣正在讨论
凡高与高更或者毕加索谁更像狮子
“不,它应该是金色的,像凡高”
“我更喜欢它是红色的,爆炸或燃烧”
它最后来到一座深夜酒店,徘徊在电梯、走廊
那是它唯一一次的现身。桔色的灯光照在它身上
——如此寂静,难受,仿佛谈了一场刻骨的恋爱
“狮子酒店,那里,一头暴戾的雄狮堵住了电梯”
2021.4.28晨
锈蚀之诗
我写过“锈蚀的铁锚继续锈蚀”。
是的,我更喜欢铁质中的幽暗部分
铁腥味
在若干年以后才被我提起
那是我心中的锈蚀之处
稳定地侵入,极度缓慢,不回返
性欲的内核朝向清晨,朝雾,雨水,鸟鸣
浑厚又冰凉。
锈蚀如此向内,在初夏雨水连天的日子。
2021.4.22
桥上
早晨……在一座桥上想起了
庞德。
桥的三分之一处,一朵蓝罂粟。
人呢?江水的镜面中,人、鱼正在玩
互变游戏。
她在梦境中。天已明,而事物幽暗
桥之片断。
庞德换了一种方式
出行。
这也不是我想起他的理由。
当你转身离去,继而消失,庞德到来。
2021.4.24于G2344列车上
飞行
大肚子飞机,吃相难看
此处吃进二百三十八人,彼处吐出二百三十八人
如此消化消不良,外加机组人员,全数吃进,又吐出。
舷窗处,阳光射入少妇的梦境(多新的梦境!)
铝合金板材。漂浮。质感先锋
——翅膀硬了的典范。
真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啊。
万米高空却使人昏睡,迷茫。
而翻新是整体的,此处装进陈旧的二百三十八人
——在异地吐出时,已经:焕然一新。
我,因此赞美万米高空上的消化不良,乘客们——
得以保持原状,同时又被刷新,唯一陈旧的是那架飞机!
2019.11.20于MU5872次航班上
运一头猪到火星上去
运一头猪、两个屠夫,到火星上去
先听一会火星的风声。如果猪也听懂了
那就先缓一会
再说
如果屠夫也听懂了,那会不会更麻烦
会不会把猪杀得更有诗意一点——
等猪的呼喊,接近风声的旋律时
再一刀一刀缓慢、抒情地宰杀
2021.2.24
遗忘
一天,一个哑巴与我面对面站着费劲地向我表达
我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此后,我一天一天
加速遗忘
已经遗忘的。我还愿意遗忘亲人。
我还愿意遗忘双亲最后的目光。
我还愿意遗忘更多的事更多的人。
我也愿意被所有人遗忘。
在我即将彻底遗忘世界的时候
我要先彻底遗忘掉
曾面对面向我表达过的我永远忘不了的哑巴!
2021.4.4
梦境如此
你,一个把梦做成一张薄纸的人
在上面落一层遇亮即化的叙事的雪
而我来得太庸俗,碰到呼吸时我得忍住了
我喜欢冰凉乳头的冷色情
比爱更纯粹,客观
犹如人生一个平静阴天停留在了湖面
云层中的词汇是那么地不着痕迹
我还喜欢你在室外整理那条灿烂的围巾
那是另一个梦境
被情色抽象,用青草描绘脚踝
惹得我在另一座山脚下
比平日更加粗暴无理,用以掩饰自己的虚伪
梦境如此,我只说一遍,舍不得说第二遍!
2019.12.7晨
一个葫芦两个葫芦
背着一个葫芦的人,我相信他路途遥远
相信他口渴,饥饿,近于固执的一意孤行
而那个背着两个葫芦的人
请离我远点,多出的一个葫芦,装着太多太多的疑点
2020.11.23
湖边旅馆
单身一人
在湖边,旅馆像倒影。用缓慢的语速向服务员
询问水妖。
多年没人这么问了。几年
几十年,没人这么问了。
一个湖,一个湖边旅馆
住下的人,单身,像极了早年那个投湖的人
2020.11.26
老虎
你来这里,谈论所有能够谈论的事物
谈论一顿晚饭一样
谈论老虎及灿烂的皮毛
谈论突然而至的力量
允许惊惧,颤栗
允许无力描述女性的美貌、性感
允许黑暗中粗野的重复
但是,还有一些事物几乎不需要谈论
——从不再谈论开始
一整年,只剩下一个
仅供呼喊的名字——老虎,老虎
老虎,老虎
被中年人崩溃的河山重复借用!
2019.12.13
河
抽走三分之一洁净部分
剩下的,是无尽困倦的流水。
生活仍然如此香艳,丰饶。
一次又一次,船队轰鸣而过
运送布匹与粮食
这两种实在又极易被隐喻的事物
在河流表面滑行,延伸。
水底沉闷紧闭的河蚌,一生都在聆听绝望的音响。
2020.1.5
……即使
即使大海上什么也没有,即使落日带着一切快速隐匿
直至看不见航船,也看不见波浪,直至
我回到了家
——我们不能再次死去
即使什么也没经历,即使去了大海,又去了大海
即使你从未把一件爱物
带上船
……总是这样
双手插兜,失魂落魄,一整年
2021.6.23
枪声是柔软的
她先是盯着一只鸟,看它落在树上,飞,再落树上
继而度量它的热度、骨骼、皮肉
继而等一阵冷风吹来
测算风速
风也吹过她的身体
一对乳头的清冷
令她异常清醒又倍加冷漠(她想到半个雪梨)
她等一个人经过,那个人有着鸟一样的身体
她知道,她的柔软的手握着的无声手枪
会在那一刻,令周遭一切事物,瞬间
迷醉——
枪声是轻柔的,子弹会安静地穿过那人的身体
他将感觉不到疼痛就倒下,再平静地
合上双眼
因为她最先看到的那只鸟是
安宁而柔软
的
2021.6.28
马叙,一个跨文体写作的老家伙,出版有《乘慢船,去哪里》《伪生活书》《错误简史》等作品集。现居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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