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依然：孤独入门手册（组诗）

 

◎诗人，像上帝寄出的一封信

           ——悼念诗友陶春

 

天堂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
在我们活着时常问
问自己也问他人
那里和人世有什么不同？
尽管我们知道得不到答案
但我们仍然希望
在人世不能获得的
都能在那里获得——
一种圆满
诗人，你就像上帝
曾经寄出的一封信
携带诗歌的语言
纯粹的善意与激情
出现在我们中间
被我们反复阅读和触摸
现在
你被生活封缄
安静地被我们送回上帝的手中
等待他再次寄出——
这对我们充满意义

 

命运啊
——始终敞开它无常的神秘性
接纳我们——
那生命的神圣和卑微

 

◎金鞭溪

 

我听见你的声音——
像是在某个清晨
一个穿蓝色长裙子的少女
斜靠在一扇玻璃窗户后
朗读着的一首诗

 

在未来
我依然能够听到那种声音
在某个清晨，或者黄昏
潮湿而干净——如同一缕光线
穿过我那已布满青苔的面孔

 

◎孤独入门手册

 

我们以为我们能够处理好
所有的事情：
料理美味的饭菜，清洁
整理房屋，为幸福买单，
阅读书籍，修缮肉体的衰老……
可是我们还是容易将一个观念
和概念混淆

“一张松木桌子，既是松木也是桌子。
我们坐在桌子旁边，而不是松木旁边”*
我们在谈论的是精神和思想，并不是
和肉体一样脆弱的事物
而现实像一面哈哈镜摆放在我们面前
它具有黑色幽默和反讽的特点
将我们没有看到过的自己，或者
我们刻意不见的自己
完全展示——

那些欲望快乐地扭曲，痛苦
大张着嘴唱着爱的赞美歌
我们的手像自由女神像高举着
然后，指向我们——
我们欺骗世界：我们爱过她
甚至连我们自己也不放过：
我们爱自己
前一刻，我们惺惺相惜、肝胆相照
下一分钟，我们便破坏我们
建立的秩序和信任

我们已习惯向昨日的我们——挥手告别
严肃地像在使用一个国家外交礼仪
我们将投入新的生活——
那里会有什么？
“我们是死去的诗人”
这会是一种艺术修辞手法吗？
它会让我们经历怎样地艰难动荡
而后复活？

“我是我的答案”
冬天来了还会来
我们哭泣过还会哭泣
我们背叛着背叛
并重建自己
而生命的意义
不会是规划和安排好的
它永远是在生活的过程中
偶然性的，不完整的
发现与获得

 

注： *佩索阿语

 

◎逝水 

几乎
所有的
湖泊
都是
环形的
难道
是为了
让我们
重逢？
清晨的湖水不停
晃动
里面住着我们
滚烫的
肉体和灵魂
即使
相隔遥远的年代
也可以看见
我们：
玫瑰般绽放的面孔
白色闪亮
的牙齿，以及
金色的阳光
从我们毛发间
闪耀的瞳孔
伸出
渴望的手
紧紧抓住——
紧紧地
紧紧去抓住
那燃烧的
生命的水
——那永恒的
爱的泪水
在我们身下的田野
歌唱

◎安福寺

 

我知道我的孤独和悲伤
在什么地方，它们
与寺庙里一级一级的台阶
殿堂里的神
还有藏经阁书籍里的
寂静与宁静一样
都需要得到一个声音的回应
那来自“我”的声音

 

 

◎失眠旅馆或者痛苦的艺术

 

黑夜失眠
因为我的选择
一部关于“爱情、婚姻、家庭、生活”
的电影在我头脑的的影院不停放映——
它以幸福的另外一副面孔——痛苦
呈现
考验着我敏感的心智
结局不用猜测
也无需希冀意外之处的结果
我们得明白
我们本身便是一个消逝的过程
“幸福的瞬间就是那痛苦的永恒”
我们践行着这如同真理的真理

 

如果幸福的属性是现实主义
像一次性昂贵的消费
那痛苦则属于浪漫主义
一幕幕痛苦
像非凡的艺术深刻地作用于我们的生命
这难道不是生活的一种馈赠？
而“如果我们不是浪漫主义的产物，也许什么都不是。”*
失眠的黑夜
仿佛是一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大旅馆
孤独。寂静
此时，我醒着
远离自己死亡般的睡眠
就是一种幸福

 

痛苦，黑夜中的痛苦
失眠者的痛苦——
再没有比这更严肃更有意义的艺术
让我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比那些已经睡着的人们富有

 

   *佩索阿《省略号》中诗句

 

◎虚无

 

在痛苦中，我想找回的是自我。
        ——玛塞尔·索瓦热奥

 

我在黑夜的大剧院
寻找我的座位，空荡荡的
大厅，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个空空的座椅
似乎都是属于我的
可是我知道
只有一个是属于我的
那么多的空位置
哪一个位置才是我自己的
很多时候
我就像这样
为自己的灵魂感到茫然而无助
它像个少女那样——
仍然在找寻生活的意义
和自我的存在

 

时间咔咔作响
到死为止
还是到死也不会结束

 

 

◎秋日在西池

 

云是不可捉摸的事物
一会儿是镶金边的雪山
一会儿是水中的浮萍
不属于我
金黄的稻田种植在
麻灰鸭整日游荡池塘溅起的
一块块
波光之中
不属于我
地平线是一根白色的雾
树影斑斓的缝隙
生长的一幢幢房子
没有一间属于我
雨水洗亮的葡萄架上
葡萄熟了
久不见主人的声音出现
在西池的田野里
想念一个还未诞生的少年
举着一枝没有邮寄地址的玫瑰
我才知道
孤独和痛苦原来可以这般明亮
此时，也不属于我
就连“我也不是属于我自己的”

 

幸福
像云那样不可捉摸
从不会让我们轻易获得

 

 

◎感 觉 

 

我能说出痛苦的颜色，蓝色间隔红色
我能说出幸福的颜色，黄色中蕴藏着绿色
那希冀的河流。我能说出我肉体的颜色，那是灰烬，是消逝。
我能说出很多事物，但是我还弄不清楚它们的作用。需要吗？
很多时候，我都是在自我感觉

 

 

◎ 小镇

 

早晨
太阳照耀着我的眼睛
我站在这些老房子间

 

它们的屋顶斑驳凹陷
古老的头颅注视着远方
青灰色砖墙结构松弛开裂
早在生活之初就缀入“幸福”的蓝图上
还未得到“美”或“好”的照料
爬山虎沿着每一处墙角布满它们的身体
那绿色的脉管
依靠着它们而活

 

一切都在改变
又没有改变
它们如同一条老狗呆在原地
等待着不知所踪的主人回来

 

我像
一艘船
停靠在此
既回不到过去也不能前行

 

在明亮的光中
我无法认出我自己
我是那新来的回乡者

 

◎空山

 

秋天的雨
像无数的词语
堆积在每一个值得
怀想的屋檐下
像光线
铺满夏日遗留下来的田野
谁会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孔
走近我
时间的声响犹如童年时
栽种的树木在山谷摇动枝叶
由远至近，由轻及重
穿过我
我站在风吹来的方向
仿佛是葡萄园里最后一棵苹果树
伸展着回忆潮湿的枝条
却并没有回忆
也不想起任何人和其他事物

 

我保持我的孤独

 

 

梅依然：四川遂宁人，现居重庆。中国作协会员。重庆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诗集《女人的声音》《蜜蜂的秘密生活》等。曾获《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现代青年》年度最佳青年诗人等奖，入选重庆市首批“巴渝新秀”青年文艺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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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8月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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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桃洲：另一条河流

侯乃琦：天堂是座庙宇

伊沙：短诗（上）

杨泽均：陈子昂手中的那把琴

伊农：短诗11首

范雪：关于风景的往事

马萧萧：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冯晏：虫鸣像一场暴雨

高春林：飘摇之城

马克叶舟：我的生命是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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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希孔：咏春诗组

刘玮：在大山的褶皱里

徐钺：一月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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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密雅：你用手，指着窗外

韩少君：背着落日，比什么都真切

曹五木：张大郢

余怒：亲爱的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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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听见海的哭

飞廉：徜徉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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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水：虚无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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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丰雷：光阴一片片脱落

罗秋红：一座翻不过去的山

萨仁图娅：牧歌流韵涌动时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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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李龙炳《蓝色日记》，哑石评

高山流水：沈苇《沉默史：胡杨墓地》，张映姝《生死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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