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太平：于犹大先生之环球或原址旅行（选四）

 

 

于犹大先生之环球或原址旅行（选四）

 
1

为什么要热爱世界上最好
而不是更多的乳房？修辞的局限像水下的呼啸
适应于手势难以比划的波涛；
而平静的洋面随时都有像是他妻子的
至少几十艘帆船耸立，
其上是凭空搬运中不断掉渣的群岛。
呀，这些棕头鸥远道而来，
又依从本能离去，重复极简主义的命运，
历经数百万年，才懂得往一杯速溶咖啡里拉屎；
过往的典籍却只记载了
山下的港口日夜吞吐货物，
通往墓园的小径遍布先民的劳绩。
多么偶然啊，今日的露台用以晾晒和眺望，
仿佛抬头招致的辰光与打击
即是已经写下的壮丽之诗。
其间，有人执著于气象之圆的本质与奇异
——催动元素不安的一瞬？
有人则倾心于它们饱餐之后
根据手感的排序。比如见容于大海卷曲页边的
尸身与唾沫；比如一个古代的烟头
在沙滩上被心形密码锁定；
飓风中心的云团温暖绵软也是一例。
但这些确凿的喜讯均无法制止
环球旅行因为费用昂贵在历史上饱受诗人诟病。
 
2

蝌蚪的大小是成年蛙的
三到四倍，因此学名奇异多指节蟾的家伙
别称“不合理蛙”。
于犹大先生喜欢这个命名
基于成见的趣味……
本季，不止亚马逊平原广袤的一地
匆匆迎来家族内部的狂暴，
雨水，以理论上10m/s2的加速度下落，
仿佛怀有砸死人概不负责的初衷，
但由于人们所理解的
运动速度与空气阻力成正比，
一种大家都追求的平衡
还是能够顺利达成。
傍晚，于犹大先生在阅读中似乎听见了
那种蛙像四川的生猪那样叫着，
但看不见它们在哪里。
阳光下的水面像没吃东西
却鼓胀着的肚皮，茂密的森林延伸到
大16开的彩页之外。
此时，大巴车应该停在酒店泥泞的门口，
当地人应该鱼贯从当地路过，
对全世界熟视无睹。
鉴于本次行程屡遭人与自然的延误，
有关方面应该适当提高餐标以作补偿。
然而，在诗歌中突然写到吃饭
是一件多么恶心的事情啊！
 
3

一天中的大多数时段
都毫不吝惜对相邻部分的赞美，唯独凌晨
专事对当天的批评，
像水滴和大海在实物与概念层面
因相互容纳的企图
而衍生出多重矛盾。想那漫长破碎的海岸
在地图上呈短短的一条弧线，
标注城市的圆圈也小得让人忍俊不禁
——关于这个经验的困境，
于犹大先生曾在《献给伟大的紫边》一诗中
归咎于比例尺的骤变。
但就在几个小时前，一次相当有力的例举
却未能形成特别有效的支撑。
他和她谈及事后的文明，
亦即让一个前提成其为前提的艺术。
当他把这个抽象的提议
具象为用烟头烫掉东京都繁华的街区，
她难过的样子真教人难过，
仿佛不同民族的负担都压在她身上，
有愉快地毁灭的危险。
这种耻感之所以令人震惊，
不在于它和它的宿主之间的关系如何深切，
而是它们之间似乎没有关系，
甚至，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务使其发生关系的方法。
由此，完全可以将源自本土的失眠
看作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侥幸听见的声音，如同此消彼长的感激。
但于犹大先生只是偶尔
出现这种极其真挚的状况，
而且他并不擅长处理其间蕴含的诗意。
以他的笔力，如果轻易作出
公开一件小事的重大决定，
无论是热情、正直、赤裸裸的通稿，
还是含蓄、温婉、舒服得要死的俳句，
都配不上它同时奖励给旅行者的妨碍与便利。
 
4

青天巨蓝，雷同于大野漫漫，
草原深处周而复始的虚空，极其辽阔而方便。
游牧民族的生产方式
饱含世代的痛苦与知识，仿佛昼夜
不曾在这里交替涌现，
而是经由不断的学习而来。
这一过程看上去艰辛漫长，但其实并不复杂，
不同于在遥远的天堂，
即便像于犹大先生那样的本人
也必须想尽办法，才能变得愚蠢或更加愚蠢。
今天，他争取到一种
新的不适，像被连日来根本搭不上话的
可汗的女人紧拥，伊裸露的肉皮
又被干冷的空气摁在脸上，让人心疼。
这或许恰好可以解释，中原军民
为什么要把整个白天用于
大惊小怪和拍照，晚上在篝火旁载歌载舞，
搂搂抱抱，去帐篷里睡觉。
居然有几个扮作小贩的小贩适时兜售
廉价的情趣用品，这烂熟的氛围
势必将于犹大先生原计划中不世出的悲伤
引向一发不可收拾的迟疑
——准确地说是客气。
哦，达州市达川区三里坪街道锦洲国际小区
以北的夜晚多么静谧安详，
一个醉鬼，却在近乎无限的实况中
持续低效地哭泣，为着他
理论上绰绰有余的流量和历史感不强的欲望。

 

 

 

 

于犹大先生的建议
 

1

通常从骨殖、血肉、全套的
皮肤开始，接着是严寒的气候，
或其他制式的厢体，然后扩展到
星系、光年和真空所在的监狱。
这些不听话，又无法苛责的玩意儿，
每次把它们来回归置一番
都太费劲了。因此于犹大先生建议：
还是先上菜吧，咱们边吃边等
一个次要时刻的来临……
 

2

景致，从来不惮于被我们看见，
也没有人真的急于领取
晚饭后的麻烦。现在，争议的焦点
依然仅限于某个突出的把柄，
仿佛与之匹配的深切漏洞
均不值一提。因此于犹大先生建议：
不劝，更别灌，咱就凭良心喝，
此后的事情，且由它自己忍不住
通过合理的渠道喷涌而出。
 
3

墙壁被尘埃与落叶裹挟，
走在路上踩死点什么才让人踏实。
但你得忍受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西伯利亚寒潮给按时回家
造成的不便。因此于犹大先生建议：
还是再到路边摊喝点夜啤吧，
眼见一根花线垂下的灯泡
如何将以棚内为例的整个世界
表现得举足轻重、一片狼藉。
 
4

最后一次使用这个比喻：
天知道星期四在成其为星期四方面
具有多大的优势。公路为人群
和车流准备了相同的拐弯，
而明月，不，卷筒纸有更加汹涌的
弧形毛边。因此于犹大先生建议：
咱们来比赛拉肚子吧，
你蹲在局部地区才华尽失的样子
一定亟需有关方面的大力支持。
 
5

活着，死去，多么轻易，
难得的是有一种虫子名唤鼠妇，
在你断片后复归日常的清晨，
它们，谨以其人文的名号
在橱壁留下尸身和遗迹。真蠢啊，
一种知识性的热情也有着
垂直的分布。因此于犹大先生建议：
对这些非我的家伙请止于向下的
一瞥，无须深究其是否卑微与可口。
 
6

接下来的时辰有戛然而止
和深不见底之分。但无论怎样，
每当你拼命掀开门窗、家具、电器
和其他类型化词语所污蔑的物体，
孩子，总是被安排在那个
空旷的位置。因此于犹大先生建议，
不，是求求大家不要那么正经，
咱能不能稍稍尊重一下
人世的残忍果实，及其公正的诱因？
 

于犹大先生归来 

事物的表现各不相同，
暗中的抱怨却彼此抄袭。雨后，
他和她的即时想法
很有机会在地平线上构成
上下重叠的一行。从我们的角度看，
本民族的大多数情况
均符合一种限于局部的判断，
如同被风和水流带走的
仅止今明两天。一个不太糟糕的夜晚，
当你窸窸窣窣地从楼上下来，
终于找到并合上一枚空开，
于犹大先生的把戏
是猛然从角落里跳出来，吹灭你先前
在手机上点开的诸世纪灯盏。
 

于犹大先生需要克制

 
受世界上最成功的
商业模式的启发，贵公司门前的植物吸收二氧化碳，
释放氧气，令人由衷地钦佩。
 
雨后，视域中遍布通透、饱和的实际情况，
似乎只需稍加及物，
即可区分出它们的损益和职责范围。
 
而一个巨大的麻烦在怀想，在酝酿，
在啜雪糕棒。接下来，
于犹大先生将携微甜和您的亲笔欠条，唐突地造访。
 

于犹大先生行将结束……
 

于犹大先生行将结束，
如果另有一个我们，暗地里将他奉为神明般的
“本周”的话。由此，
很多事情还能否如原样发生？
——家庭、国际、睡和吃
以及顺势与制度引力扯上关系的胃肠不适……
久违了，闪电，闷雷，
春雨带来油亮的比拟，但景色多少有一点不雅——
窗户有一时糊涂的表象，
树们不知头顶绿冠的本质。
更冒险的转换是把下楼定义为去世，
把犹豫译为有钱，把大门口
没有带伞的人和人的合集
视为同样无穷却并不相邻的0和0.01……
基于以上已知的逻辑，
你对越来越趋向于不朽的运气还有什么
客观的评价吗？嗯嗯，它很美，
很成熟，它积极的一面是藿香正气和始料不及。
 

于犹大先生和一把椅子
 

他们，还是它们？
瞧，总有一些难题阻碍我的当事人
与明明和他厮混在一起的事物
凑成令人信服的一对儿。他和它的关系，
即便临时关系的成立，
需要的理由也不止存在或乌有那么简单。
因此于犹大先生与万事万物
甚至与他自己曾经的头脑和感觉
都是疏离的，不在一个
值得期待的整体之中；但他坐在那里，
又的确不是一个局部的
平庸的事实，像数月来难以尽悉的生死。
可是一把椅子有什么不妥呢？
它木纹清晰，漆皮光滑，靠背和扶手
拥有完美的渐变弧度，
软垫则充满额外加持的人的意志
——承重时贡献世界上的一沉，
并发出“吱呀”而非“滚开”的语文。
与此同时，于犹大先生的写作
首先是不晓事的、错误的诗，其次才是
拙劣或更拙劣的分行。事实上
他在这个春天已然陷入长久的停顿，
这让他从来就写得不好的真相
和同时期的其他秘密既有可能暴露无遗，
也有可能被继续掩盖……
总之，一种自上而下的结构
需要面对的最直观的问题
始终是他和它受到的统一指使，
从一个超级稳定的水平方向上来讲，
究竟有多么垂直？

 

 

于犹大先生希望这雨水无始无终

 
下雨，下更大的雨，
一般而言，这会加剧世事艰难的情绪，
但是，转晴的趋势更让人揪心。
依据过往的经验，
它会持续贬低她的意义，直至让她的
遗迹的严肃性也逐渐丧失。
实际上，的确有人试图用一匹
超级市场那样耀眼的白布
来覆盖她今日之躯……
于犹大先生没有带伞，他一边忍受
湿漉漉的真相，一边把头缩在
温暖而干燥的毛衣里面点烟，
然后任由失去约束的烟雾
散佚到世界各地。但眼前的路面
凸起了一个斜坡，斜坡那头是另一个街区，
依次排列着巴人面庄、春天制衣
刘老汉五金和美尔雅集成吊顶。
应该特别留意的是一座
中石化的加油站，三面环山的逼仄地形
使得它相对孤立，只有出入口
与210国道相连，而医院
就在斜刺里一条小街的尽头处矗立……
于犹大先生轻松地谈及
这些年来的野蛮天气，孩子
因近期的某个事件考虑从家里带饭，
大人到单位到学校再到这里往返，
如果每天都不坐车的话，
可以节约一大笔开支；“这么多年了，
我的诗还是写得不好。”
这些事的根由真是令人生气。
——想想，如果母亲从昏迷中
再次醒来，却还是只能
死盯着他看，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游太平，男，生于1972年，重庆合川人，居四川达州。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诗。2001年出版个人诗集《内心的戏剧》。2013年编辑诗歌民刊《严肃一点》第一辑。2018年与诗人张华、陈建合著诗集《他的旧女朋友是一头波色的鹤望兰》，为《严肃一点》第二辑。

 

2021《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8月目录

橞子：三月，一首虚度的诗

张桃洲：另一条河流

侯乃琦：天堂是座庙宇

伊沙：短诗（上）

杨泽均：陈子昂手中的那把琴

伊农：短诗11首

范雪：关于风景的往事

马萧萧：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冯晏：虫鸣像一场暴雨

高春林：飘摇之城

马克叶舟：我的生命是阴影之城

哑石：断章

周希孔：咏春诗组

刘玮：在大山的褶皱里

徐钺：一月的使徒

苏波：风从时间深处吹来

郝密雅：你用手，指着窗外

韩少君：背着落日，比什么都真切

曹五木：张大郢

余怒：亲爱的幽静

胡弦：风一直吹

梁平：听见海的哭

飞廉：徜徉山水

江非：剩余之物

伤水：虚无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