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萧萧：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我倒像是一块渴望被打的铁/把我的身子打直/把我的脚板打尖/把我打成一枚深入生活的钉子"

                               

                                  ------马萧萧

                                  

 

苍天之下

 
横竖撇捺汉字
摸爬滚打汉子
眼可望天
脚不离地
 
每个人走在
大地之上大道之上
都是云的根须
 
太阳打铁
月亮煮酒
苍天之下你我他它
都能用脚跟结出一个地球
 

 
阿里大雪

 
真的没必要，空降而下如此之多的
白衣小天使
冰封岁月，我们早已懂得自我救护这寂寞的冻伤
作为戍边守卡者，作为一群
像鹰一样在高处承包风雪的人，我们没有
卡在长篇的高山反应里
版权页般的界碑前，我们不说
雪花们也要纷纷说：父老乡亲你们的
工资卡、信用卡、医疗卡
公交卡、加油卡、美容卡……总而言之所有的
卡，加起来等于边防线上的一个小小哨卡

 

 
想起一个叫阿柔的草原

 

每当我看到一棵小草
就希望再看到一棵，再看到一棵又一棵
看到它们无边无际地连成一片
看到一瞬间：卓玛、牧歌、美酒……如闪电
之后我目光像一笔再也收不回来的
债，欠在天边
 

 
爱莲池畔所思

 

诸花之胜，可入法眼？
 
让我写下：十指莲心。听我说
“这生活无不淤泥，你劳作的双手
恰恰能捧出一枝沸腾的娇艳”
 
临睡前，谁一洗再洗
生怕这两个闲不住的五指先生
一桨一桨划脏了夜色的表面和夜梦的里面
 

 
巴丹吉林

 

路已如露，路已不知被蒸发到了何处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是上帝的乘客
少部分人，在帮上帝做乘务员
个别人要做上帝的副驾驶
 
蓝得可爱的天空，除了蓝，便似乎一无所有的
天空，突然在日渐低落的湖面上
献出几朵白花花的银锭
 
风，是一个不带盘缠只带沙粒的旅行者
它唯一的财富，正是它那颗一贫如洗的心
 

 
巴塘草原一角

那是一种五彩缤纷的素——
 
蓝天，白云
绿草，黑马
还有一位低头取经的红喇嘛
 
只有我是荤的
在溪边，想洗、又不敢洗手
 

 
白露寺

 

哦，一切，都、在露上……
 
大地
辽阔
我额头上一滴汗珠
在地月系的核心
打坐
 

 
白马井

 

如灵感，如激情，亦如命运
那一匹匹从地底下哗啦啦脱缰而出的
白马……
 
当我在黑夜这块干涸的荒地里
一时无法把自己积蓄已久的
白，流出来涌出来挤出来
 
总觉得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
将我的软肋抽打了一下，又抽打了一下
 

白塔寺的花

 

流水有琴，落花无医。秀色可餐的世界里
我们总是把自己的双眼，当作一副筷子
把那些素的、荤的，一个也不放过
人到中年后，我已不敢打牛打羊了
不敢打蛇打鸟了，但我还在吃着大鱼大肉
今日来到白塔寺，晒一晒半熟的阳光
当她又问“这些八瓣的花，到底是什么花”
我，还是回答：“就叫它八瓣花吧！”
这些花，见人就笑，笑得让人不敢摘
没人的时候也笑，难道是笑给神灵鬼怪？
神灵没有摘，鬼怪也没摘。而黄河还在
摸着白塔山的倒影，越流，越沉
那艘自知深浅的羊皮筏，空空荡荡地
满载着一个风也流不清的谁的替身
 
 

 
游白云山

 

我又不是叶子、不是花朵，我咋知道
它们绿得累不累、红得爽不爽？
至于鸟语，也翻译不全，粤语也半懂不懂
我与白云山，相看两不欠
互为游客，同饮：阳光、空气、水……
 

 
笔架山

 

天生我材笔有用
笔架山前，却不见笔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笔墨伺候！”
 
之后迅疾传来回音：“笔墨伺候！”
像是这山中有位大隐士
在吆喝着我
 

 
不夜村

 
嗨！两个白天之间夹着一块黑夜的馅
 
那个睡前洗脸的人，莫非是要
干干净净地去梦中会见情人？
 
而我是一个诗人，一个夜行僧
也算得上是一个熬夜大王
我能把每一个黑夜，都熬出一个白天
 
两个白天之间，夹着一首瘦弱的诗篇
 
 

长 安

 
今夜我抽刀断水，今夜我抽刀水断
今夜我让秦朝从水中浮出
我打劫它左手的长城，右手的海
今夜我与始皇帝促膝谈心
地下的兵马俑，远比地上的硝烟抒情
今夜我搭乘自制的门票
回最先的水里，打捞祖上的沉淀
今夜我活埋了人生练习本上
最早获解的几道因式
不再自己对自己进行考古
自己展销自己的旧梦
今夜我羞于出土
另一个我、另一千个我，在体内潜伏
 

 
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我倒像是一块渴望被打的铁
 
把我的身子打直
把我的脚板打尖
把我打成一枚深入生活的钉子
 
再把我
打到大地中去吧
让我把土地的情节钉紧
 
但要露出我的头
还要露出我一截脖子
让高于生活的我
像挂一把镰刀一样
像挂一杆猎枪一样
替心太软的炊烟
挂住——
 
太阳的灯笼
月亮的酒壶
 

 
对 江

 

对江，我是山
对江水，我是山影
对一拨又一拨江水如过客一去不回
我还是山影，谁也带不走，谁也揉不碎
 
 
甘肃的风，不让睡
 
哐当的推门之声，突然把我惊醒
哦，风！
我好不容易小憩一会，你催我作甚？
 
综合朋友圈消息，整个甘肃省，起风了
几处雪花，还分别落在了
杏花、油菜花、牡丹花上
为唤起我一人，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作者简介：马萧萧，湖南隆回县人，1970年6月出生。1989年3月特招入伍，历任炮兵、排长、师政治部干事、军区专业作家、《西北军事文学》主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3岁开始发表作品，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纪实文学、古籍译注、画册20余部。曾获首届中国十大校园诗人奖，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奖，首届甘肃诗歌八骏，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奖，第九届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第四届全国优秀妇女读物奖，第一、四届黄河文学奖，首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等奖项和荣誉。现居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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