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春夜重读《曼德施塔姆夫人回忆录》（6首）

 

春夜重读《曼德施塔姆夫人回忆录》

更多的回忆录，
要求更多的档案与之呼应，
犹如紫花地丁，
要求更多的抒情诗而非艳情诗，
描述假日面容。

书信偏向于抱怨，
多疑源自于恐惧的旅程，
而原始的审讯记录一旦展开黄色的皱纸——
吃惊吧，眼镜。
吃惊吧，命运。

从来不认识某个熟人，
从来不认识某张熟脸。
被误会的听不见对不起的道歉，
被疏忽的听不见草泥马的叫喊。
星图重新排阵。

帝国重新呈现。
一笔一划地在沙土上描摹良心这个词，
一笔一划地在沙土上描摹背叛这个词。
只有刀子认识它们，
只有斧头认识它们。

毛樱桃比樱桃贱，
告密者比蜜汁甜。
没有一位农艺师收藏手稿或抄本，
没有一位火枪手储存轶闻或标本。
签字吧，离别。

墙壁研究声音传播学，
铁椅研究肌肉伦理学，
工程师将模仿的城镇翻译为原创的荒野，
理发匠俯身倾听
电推子的打击乐。

打击。
敲击。
锤击。
斩截无孑遗，
平生赖击蒙。

启蒙，提问，显示唱片的指针，
而我亲眼目睹洋葱充斥周一至周日的菜谱……
直视的台灯光……
盐酸或者硫酸……
直视的台灯光的硝酸……

夸张的改写的传闻——
我对她说，我需要纸头，纸片，香烟纸的背面……
我需要秘密实验室，
而不是秘密仓库，秘密抽屉，秘密首饰盒……
我需要你相信我谵妄的基础。

相信我的幸运星
出现在薄雾笼罩的清晨。
出现——苍蝇，读心术，布尔加林，
还有小火车，白桦树，干枯的罗勒叶，
粗纤维，惊慌失措罪。

为何而活罪。
为了新下的雪，新下的鸭蛋，
新的电视剧或以电影名义出现的电文与微信（不是威信），
微斜（不是威胁）的字体，
好像风沙掠过立体字典的世界。

               2015.5.3.2:45

 

我的同事

发牢骚绝对正确，
会议发言绝对演技。
自相矛盾的空气那么脏，
但是你的新口罩看起来并不反对谁。

上一分钟是右派，
下一分钟是左派，
在你的脸上我实在看不出矛盾挣扎的痕迹，
是我没眼力还是你功夫深？

即使将来红色变成白色，
你仍旧会是可爱的云朵，
仍旧会向我们这些蠢人显示
你的先知先觉的潜伏之心。

你总是从中获利——
不管黑色的煤炭还是黑色的石油，
黑色的看不清楚的风景，
黑色的印在报纸大样上的黑体字——

黑胡子向我展示你成功
以此证明我是多么失败。
在诗临时获得评价提高的某个下午，
你对我诚恳地说：如果我写诗就没你什么事了。

感谢你的怜悯——
把写诗这个贱业让给了我，
让我可以继续维持卑微的
让你同情的小人物生活。

               2014.2.27.6:58

 

移民

 

朋友移民澳洲，问我何时走。
我想走，但是走不了，因为我懒，因为我笨，
因为我没本事，因为我已人到中年……
朋友说你借口太多……我没借口，我的英文——
justice is juice，shell is hell。
公正就是果汁，贝壳就是地狱。
朋友说你是诗人，所以需要额外的痛苦。
pain is rain，sad is tad。
痛苦就是雨水，悲伤就是孩子。
我怒，我喜，我忧，我哭，我听——
我看他坐在摇篮里吃猥琐凤梨和俏皮菠萝。

               2015.5.8.15:38

 

越来越像一个笑话

 

越来越像一个笑话，
（比笑柄的硕士学位更深）
她的白皮肤是怎么与庸俗的物欲相结合的？
（参考书太少，而且不仅限于锁在档案柜里的秘密部分）
他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他的价值观与她的戒指观是猫与狗是书与树是那个谁与火）
从夏天的角度描述或许更为充分。
（为什么不是冬天？冬天更冷静更像一个道貌岸然的权威？）
越来越像一个笑话，
（是她还是她？测试哈姆雷特的脑洞。是虫洞还是黑洞？）
孤独的辩词无效，寂寞的医嘱，赫赫。
（幼年的皮肤没有得到经常性的抚摸而又干又涩——《皮肤饥渴症治疗手册》）
晚年把夜吓醒。

                2015.6.16.20:08

 

纪念绿杂草出生

 

昨天，绿杂草出生。
略圆的叶片，贴着潮湿的地皮。
哦，不是出生，是复活，
新叶之下藏着枯叶。

去年的纪念活动，
与今年一样隆重，正如我们纪念
一个人从死里重返尘世。
生与死的隔间是橡木垒的。

真正新生的是种籽，
在近邻的松土下面，
如果乌鸦能够透视早春的迷雾，
同样能看见黑暗的倒影。

而且纪念的可能只是
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喜悦。
安庆人或者番禺人从来不会
如此肤浅。

曾经的旅行见闻，
待在笔记本的注释栏中。
子弹与鸡蛋的讥讽同样沉闷，
好像涂桐油的灯笼。

我叉着草捆，
扔向牛车的峰顶。
碎草滑落，好像翻动的
红砖磨制的轴承。

回忆的快照，
是突袭而来的骑兵。
炮兵懒散地抽着黄烟，
望着烟盒上迟钝的白云。

见谁都想搭腔，
好像从来不曾有过敌人。
故意抻长快乐的腔调，
为了杂草即将变旧——

即将变得普通，
好像多出无数弟妹的头生子，
因为玩具不够分配
而咬牙痛哭。

明天，叶子更粗——
直到某日柳叶和杨叶出生，
榆钱如肥胖的肉串——
龙套演员从不含糊。

           2016.3.30.3:03

 

对风景而言

 

对于枝枝叶叶，
没什么可以审查的，
它的错字率比麻雀
低得太多了。

如果是镜中之我，
巴士肯定需要调整
审视的角度远甚于
羞涩的狙击步枪。

乌鸦也不至于
因为枝叶的稀疏而
感到由衷的厌烦，
且替之以黑羽毛。

否定或者批评
园丁的修养似乎不算什么，
但是对临时工，
却具有非凡的意义。

探查的程序并不固定，
只不过大体如此而已，
犹如夜色的聚焦有时
从立交桥开始。

从浓度或者湿度，
或者某人与众不同的表情。
笑容也是危险的，
尤其自嘲的部分。

对报纸包裹的花枝，
你原谅的速度并没有太慢，
而闪电的碎玻璃，
却让人心惊。

      2016.5.9.21:57

作者简介：桑克，著有《桑克的诗》《朴素的低音号》，现居哈尔滨。

 

2021年《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李龙炳：一百吨大米   

徐甲子：倾诉

李自国：前世今生

印子君：父亲啊父亲

凸凹：不断的刀

李发模：最不清静的是人心

黄世海：在一滴血的背面赶路

哑石：青城诗章

黎冠辰：来，我背你

张新泉：午夜萨克斯

森子：平顶山一季

彭志强：将军令

陈建：乡村酒吧

江离：鹿群

蒋雪峰的诗：十七首

蒋立波：上下文之间

孙建军：善解之间（组诗）

赵永生的诗10首

李元胜：自选诗9首

商震：练功

喻言：历史与未来

傅天琳诗选

李自国：写给屈原

少况：Cy Twombly的邮戳（共10首）

刘立云：在假想中飞翔的弹丸

蒋立波：端午研究

倪金才：孤独地困在时光的

西渡：鲁迅在2020

诗歌三人行：孙银川、易秋、秦体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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