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我可以！”“我会赚钱养活两个儿子！”

问：在审理过的案件中，哪个案件最能体现“法律不是冰冷的条文，而是有温度的人性抉择”？这个案件中有哪些细节让你至今难忘？

姜彦法官：我想和大家分享这样一个令我非常触动的故事。被上诉人沈某是两个未成年男孩儿的母亲。沈某于2019年6月提起与丈夫陆某的离婚诉讼。其诉请离婚的主要事实和理由是：其与陆某婚前了解不深，相识两个月后即闪婚。婚后，双方经常因家庭琐事发生争吵甚至打骂，陆某对两个孩子——大儿子陆晓宇（化名）、小儿子陆晓如（化名）不管不顾，还沾染上了吸食毒品的恶习并被公安机关强制隔离戒毒二年。一审法院综合沈某与陆某的抚养能力和抚养条件，认为父亲陆某存在吸毒恶习，虽经过两年强制戒毒，但至一审诉讼时，其刚解除强制措施，没有正常的工作和收入来源，认为此系《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处理子女抚养问题的若干具体意见》中所规定的“其他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形”，本着“最有利于未成年子女”原则，判决两个未成年孩子均由母亲沈某抚养，并要求陆某承担其戒毒期间两个孩子已经产生的抚养费各20000元。一审判决后，男方陆某不服，提起上诉，其要求二审改判长子陆晓宇的抚养权归其所有，因长子陆晓宇出生后一直跟随陆某的父母即爷爷奶奶共同生活，形成了稳定的生活环境。另外陆某认为，一审判决其支付隔离戒毒期间两个孩子产生的抚养费超出了沈某的诉请范围，且长子陆晓宇的抚养支出一直由其爷爷奶奶承担。

本案二审开庭中，作为承办法官的我对两个未成年孩子的抚养权都判归女方是否适宜产生过纠结。开庭中，我进一步了解到女方系一名超市收银员，月收入五六千元，当我问她“你有能力抚养两个儿子吗？”她很坚定地看着我说“法官，我可以！”当我释明一审判决陆某承担强制戒毒期间的抚养费处理不当，二审需对此判项改判，在经济层面会对其产生压力，这是否会引发其考虑将长子的抚养权给到对方时，她更坚决地表态“我会赚钱养活两个儿子！”这个母亲表现出的责任和担当，坚定了我对她生活能力的信心。

法官与长子陆晓宇交流的场景

此后，因二审期间，长子陆晓宇已年满8周岁，我在开庭前通知沈某将陆晓宇带到本院少年家事审判中心，等候我在庭审后背对背地与其交流。这个孩子表现出与其母亲一样的质朴和敦厚，在我问到他生活的现状时，他如实讲目前跟随爷爷奶奶生活，他们都对他照料得挺好，但是如果爸爸妈妈要离婚，他更愿跟随妈妈生活，并且更愿与弟弟在一起。

综合全案情况，虽然陆某父母给到了小家庭一些帮衬，但未成年子女的抚养主体是孩子父母，陆某本人的抚养条件和能力均不理想，长子也表达了其更想与妈妈和弟弟共同生活的意愿，故本案二审维持了一审将两个未成年兄弟判归母亲一方抚养的判项。同时基于陆某父母在陆某被强制戒毒期间确实承担了长孙的抚养支出，且此期间沈某为孩子的抚养费支付仍应认定为是婚姻存续期间夫妻共同财产的支出，故对此段时间的抚养费无需陆某另行给付。本案实现了情感价值与经济价值的平衡，二审判决后，双方当事人情绪平稳。

一年后的“六一”儿童节前夕，我打电话给女方沈某表示我想过几天去她所在的城市看看两个孩子，希望她协调好两个孩子的作息。沈某爽口答应。让我惊喜的是，挂完电话后大约两个小时，近中午时分，单位门卫告诉我，一个姓沈的女当事人带着两个男孩儿来看望姜法官了。

案件审结一年后，法官在少年家事中心回访两个孩子的场景

我赶忙奔向少年家事中心，沈某已等在门口，因为匆忙赶来满头大汗。她向我解释道：“姜法官，我想想您的工作太忙了，我们不能再让您操心了，我就请了假到学校把他俩接过来了！”还是在一年前与陆晓宇谈心的沙发上，我牵着两个小兄弟的手，他们都成长得很好。两个孩子亲切地喊我“法官妈妈”！那一刻，我感到所有的付出都是那么的值得。

问：您如何看待在文艺作品中呈现法官的“不完美时刻”？比如面对舆论压力，或与同事的观点冲突时如何自处？

姜彦法官：文学作品中“法官的不完美时刻”，其实这某种程度也是法官人性的真实展露。法官职业是神圣的，但法官并非神化的。他们与普通人一样也面临社会舆论压力和多元价值观的冲撞，所以在案件讨论中发生裁判思路和观点的争议都很正常。也正是这些压力、冲突进一步磨砺了法官的人格品质和职业操守。一个优秀的法官一定是先于或多于常人去经历、体验和承载生命之重的。

并且他们需要在充分历经人生百态后，加深对民生疾苦的共情，并且通过对法律更全面的理解和精准适用，解法结解心结，实现政治效果、社会效果、法律效果的统一。如果法官不经历“不完美时刻”，就难以全面深刻检视自我，难以全面提升自我。

在实际工作中，我时常面临因案件讨论意见不同产生的面红耳赤，我有压力，但身为法律人的职业品格指引我选择承载压力，执守天平，无愧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