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食味知色》,陈陈相因辣评赵汗青
唐寅九 画
樱桃笺释
今年春天,没人给他写信
只有她时常寄来一些樱桃
寄来他们故乡的温度、湿度,折角的霭霭停云
启封的濛濛时雨,以及一些比红豆
更适宜在北国长相思的诗。于是,他写道:
第一粒,他咬到了红宝石的小指头,
软和硬的界限渐渐消失在
舌头打出的节拍中。遥远的细雨
下在离心跳最近的地方。
第二粒,他咬到了白兔的耳朵,
绽破的毛细月光挑逗着紧闭的嘴唇。像肋骨里
刚睡醒了一只猫,伸手便在他身体里
挠出阵阵比羽毛更痛的痒。第七粒,他咬到了
一串春天嚼剩的省略号。把娇嗔变成如鲠在喉
并不比吻到入口即融更复杂。像爱情
把自己潺潺地淬炼成,两颗汉语言冰糖
在化冻的时节叮咚:“要是我写到第一万粒,
小梳子会看一辈子吗?”在最后的地址栏上
他这样写道。“当然。”她的回复比心跳还快,
“死前在身上纹个纹身,转世成胎记
提醒自己,下辈子接着看。”她给一生中
最猝不及防的美,都提前预留了两辈子
但来世给他们赊下的是一片白茫茫:只忠于
前世的守宫砂落成一身,比肌肤更白的雪
而他会用衔玉而生的右手拨开诗集
重寻芳香的樱桃树
水瓶动物
半糖去冰的夜晚,你舒展着
手指或臂弯。像一支月光下的昙花
打着熹微的哈欠。而我,轻轻刮蹭着你
一个翠生生、湿漉漉的名字——
南宋的山,晚唐的水
那些脆弱王朝里的景色,最适合养育你
比春风更威风的属相。你说
柔软的尾音却在我肩上
蜷成一朵融不化的兔尾巴
十二点,你的小兔饿了。于是它跳下床
窝在一隅,吃汤圆
把糯米舔到皮肤上
红豆嚼进眼睛里
捧回手心对视的时候
你双眼黑得无辜,丝滑的空气
一下被点睛成珍珠奶茶
两点,你偷食的浪漫主义血统
在下雪的洞穴里,酿成滚滚的巧克力馅
让我们,把这温热的心跳
一口口,咽成我们的心脏
我们漱口的语言
声韵皎洁,吉他没听过
酒杯,也没听过
四点,窗外簌簌而下的羽毛
在纸上,重新落成一只鹤。一次又一次
你用传教士身韵进入那个轻盈
又轻盈的信仰。轻盈到一座山
都兜不住一个清晨
宝贝……你好连绵啊
连绵的清晨搭上远山的脉
六点,我抚着你的头发
害怕揉乱这个,停泊在你身上的
最后的黑夜。你依然沉睡
依然披山带水。时间在你枕边
转得蹑手蹑脚,像一朵云
在云间转腰。这时候,我是不是该
还原成一颗露水,好让你
青山遮不住地拥有我
九宗罪
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听觉想起这一句时,她正在白布单上展成一床
此起彼伏的雪。循环的歌声蹭得空气也
摩擦生热。出轨、倒带,把雪脱落成雪白
把音符脱成两片唇形的孤男寡女
用西半球音韵相呴以湿
……?好像真是这样:全球酒店的床单
都是白色的。换句话说:地球上
每张无定所的床,都是爱尔兰。
一月,她对着空窗打字
十指躁动成烟花,揉搓
弹拨,再把褶皱的夜色,折叠成
藏着糖果色引信的礼物盒:
诗人,完稿的日子,是我为你选定的情人节
你是青年时就住在历史里的人。是
俊朗的诱惑,妩媚的侠客,风萧萧兮的垂柳
我用带酒窝的笔在满纸的笔锋和藏锋中寻找
你含蓄的嘴唇——读书人的吻能叫接吻吗?
那得叫“唇吻遒会”!我要把你写成一棵树
所有长叶子的骨节,都长满云纹的千纸鹤
自己扇动春风。于是,她在冬风里
点燃他送的音乐小火炉。一开口
山河就匍匐成风笛的腹部:
啊……原来汉语的遗腹子
也喜欢爱尔兰
五月,她为因十指相扣
而单手开车的作家选曲。这几日春雨绵绵得像
头顶晾了根回归线,正好用这
靠近北极圈的懒音,逼净我们身体里
最后还年轻的水分
“听出来了吗?”
“……是我第一次给你分享的……?”“是。”
是分享,是背叛,是知错不改的时间
是第一次。不轨的默契一旦弃影成三
就会缜密成钻石最不合时宜的切面
是我来晚了吗?像晚来天欲雪一样晚?
唉,诗人,难怪你喜欢爱尔兰。
躺在爱尔兰的土地上,黑发的情人问她:
“那他一般叫你什么?”
“小梳。”
“‘小梳,我对不起你。’”
“‘诗人,我爱你。’”神圣的短句最适合用来
口是心非,正如床头箕坐的美人,决定后半夜
用樱桃味的太初有言,滋润干涸的耳廓:
你是肌肉记忆的诗。象形的汗
滴满星空与枕套,我闭上眼
浑身都是夜盲症,只能用抚摸
读透你身上一寸寸柔软滑腻的山河
黑暗中,莎乐美对道格拉斯说:
“再来一回”。就像那些动人的女子
在诗中对他所说的
注:9 Crimes(《九宗罪》)为爱尔兰音乐诗人Damien Rice的经典名曲
摇粒绒哀怨的舞蹈
你的故乡和我的故乡
都三面环海
丹麦的女儿耗干了它太多的痴情
于是海再也养不出一条,从一而终的美人鱼
海洋生物的骨灰落叶归根
浮白的泡沫积在海上,为熄灭的啤酒
下了一场,好生窈窕的雪
飞燕合德,祸国的腰肢大多产自中原
可你读过伊甸的童话,知道它更可能是:搁浅的尾巴
无骨的刀刃,碎开岩石的风把鲛人抟进手掌
揉成残疾却温润的珍珠手帕
舞姬的前身是一条未被劈开的孔雀尾
故而生命中的很多东西,本就不该成双——耳洞、身影
迈向你的舞鞋,怀璧其罪的指控
甚至孤独的岁月里都不该有双数的年龄
她适合十九,十七,或十三岁
适合娇嫩而孤僻的质数,除了道生一就是自己
流风回雪。舒窈纠兮的风从很多本文学史中缠绵而过
露出我——史上最好色的曹子建
爱诗人又爱女人
爱她白猫与白云兼顾的狡媚
爱她偏心兔子与摇粒绒的男人
爱她为女人折过的花,和她既可承欢又能受难的
婉转的脊梁
食味知色
陈陈相因
赵汗青此次展出的诗歌,我想用“食味知色”来形容。《樱桃笺释》巧妙地运用了“笺释”这一过程来表现两个情人写信过程中情感的传递,对于味觉的回忆和理解阐发建立了两人之间独有的私语,或曰恋爱语。味觉引起的系列意识流,手法虽与普鲁斯特有相似之处,但在赵汗青那里所有感觉都被调动,变成完全敞开的敏感自然态,连接着情欲勃发的心脏。《水瓶动物》和《九宗罪》则完全是一种感官写作,全然由触觉来发生,肉体本身成为被解读的“山水”,赵汗青往往能用充满童真口吻的比喻,以古典的语言将当下感觉直通历史与时间,在她那里欲望都是荡气回肠的。 除了七窍的开放,“读解”有时也是核心主题,《摇粒绒哀怨的舞蹈》对于舞姬本身的理解类似于一种阅读,“舞姬”成为了不断被历史填充的概念,这首诗基本也是赵汗青传统的“童话-古典-历史”迁移模式,先是安徒生海的女儿,而后是鲛人,最后落在“婉转的脊梁”上,却是从概念到具体人物的转变,有趣的是,诗歌中最开始的段落更多是同性间的理解,最后却性转成了“史上最好色的曹子建”。在她的诗歌中,男性被剥夺了情欲的主导权位置,女性成为了更主动的一方,相爱无非是给对方的一切做浪漫的注脚。总体来说,赵汗青的诗歌虽看起来私人化,却力图纠正情感结构中的不平等关系,即意义是双方共同编织的,所有性别都必须参与,不能懒惰而否认情欲的合法性。
(作品与评论同刊《诗林》2021年第4期)
作者简介: 赵汗青,山东烟台人,1997年6月生,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文艺学硕士在读。本科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曾入选第十三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获第十一届中国校园“双十佳”十佳校园诗人奖,第五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现代诗银奖。作品见于《星星》《诗歌月刊》《诗林》《中国校园文学》《散文诗世界》《青春》等。
作者简介: 陈陈相因,1998年生于黑龙江,现为复旦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诗歌见于《诗刊》《星星》《诗林》《诗歌月刊》《青年文学》等,曾获樱花诗歌奖、快速眼动诗歌奖等,有个人公众号“CORNER广莫之野”。
2021《南方诗歌》11月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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