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奴：九月的高原

 

 

致海河

 

无数条河流奔向大海，只有你
提前，就以海字命名
再向东一步，就是一去无回

 

无数条河流让我欢喜或者忧伤，只有你
让我，剪不断理还乱
抽刀断水的每一个截面
都是，爱恨交织

 

 

木槿花

 

木槿花一定是在我离开之后，来到天津的
淮河道，我原来的家园都已成为她的
她从广州来，她从成都来，她从南京来
她姐妹众多
红的，白的，紫的，粉的
她们之前一定不知道
在天津，值得义无反顾追随的男人
还未出现过
她们从2015年一直站到今天
一朵，也没有嫁出去

 

 

九月的高原

 

阴翳让秋天提前到来，太多的人
被神明赶往高原深处
他们将领走荣誉、耻辱、落花和雨水

 

勋章被一遍遍擦拭，等待照耀
而太阳，多么不情愿
体恤青稞之外的事物，有多少花草
在美仁草原上自生自灭，赞誉和诋毁
都是微不足道的，当那些满脸褶皱的女人
穿起宽大的皮袍，预示着风雪将来
九月的高原
需要的不是，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
言辞、歌唱、祈祷和缄默
九月的高原
冬天，说来就来
每天诵经发愿的红衣僧人
也阻挡不了

 

 

杜拉斯在西贡

 

印度支那，对于一个未成年少女
是个中性词
杜拉斯在西贡

 

杜拉斯在西贡
试图开启，关于自己生命的密码
神性的与人性的，自由或崩溃
西贡，西贡
一条法兰西乡村的河流，将要走向
酷热、暴风雨、酒精和烦躁不安
对话和失语、闪电般的爱情

 

“我们开始衰老了，18岁”
轮船将一直开往春天的巴黎，杜拉斯离开西贡
还不会说：如果爱，请深爱
还没有写出情人和广岛之恋
她混迹于流民之间，她是颜色鲜艳之帆
是甲板上窜动的火焰
她是一艘邮轮的全部意义
 
后来的法国，对于西贡来说是多余的章节
湄公河夜色清凉，曾经遇见的人再也没有遇见
曾经送别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杜拉斯，一直被少女模仿
就像一条河流模仿另一条河流

 

 

邻居

 

我们互报过姓名
我们关上房门就把互报的姓名忘记
我们偶尔在电梯间遇到
我们以姐妹相称
 
有一次你在楼下草坪上晾秋菜
我在长椅上看《瓦尔登湖》
你问这本蓝色的书写了什么
我说一个叫梭罗的人写了
美国的土豆
 
你那天很兴奋，好像一下子跟我有了
共同语言
 
你去世之后
每次在厨房窗前对着你家客厅
我都把自己想成笼中的鸟
而你的笼子
空了

 

 

我不是裴尼萝帕

 

古今一直在重复的春日
在丽江，被时间拉长了影子
她的黑夜与白昼都有了中年之后的
懈怠

 

林木无人修整，你由远及近
像剧中人

 

苍山洱海都是你的舞台背景
熙熙攘攘的群人沉默而神秘，他们是
先知。见证你将出现，你将遇见，你将转身

 

最终你将消失在他们当中
尤利西斯带着忧郁的目光
再不回头

 

百合的寂寞一旦埋入丰沃的土壤
根系迅速发达起来
一部分伸出对称的叶片，一部分崛起蓬勃的花苞
 
已经来不及了！
回望过往或者期待漫长的未来
要开花，要开花
 
我不是裴尼萝帕，穿白色绣花长裙的我不是
我不是裴尼萝帕，头戴草帽长发齐腰的我不是

别用风暴、别用一去不回的航程
来考验我
我信，人生苦短
请给我一刻千金的甜蜜馈赠吧
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我们彼此如获至宝

 

 

又见山茶花

 

我是在小仲马的小说里开始
虚构山茶花的
那天，北方很冷很冷的家里
炉火将熄，第二天将更加寒冷
我用冻红的双手捧着那本破损的书
茶花的颜色在橙红、橘黄之间转换
像火焰

 

之后多次与茶花相遇，我却忙于远途
脚不停歇
在文成并不是茶花盛开的季节
夜宿木屋，竟然有一株幼小的茶树
不合时宜地开出两朵茶花
白，一尘不染
像一场流年无阻的回望
一朵是我
一朵是你

 

 

哈拉哈河

 

你比成吉思汗发兵要早，从摩天岭
向下冲杀
向西，向北，所向披靡

 

贝尔湖是思乡之地，你决定
走回头路，用暗藏的波浪和喧哗
更像一个曾离经叛道的孩子
而成吉思汗选择了
一去不回

 

是因为上游的熔岩还是因为途经
玫瑰峰的火红
你在零下四十度也能保持
不冻，青春、柔情似水
那些慕名而来的人在两岸
雾里看花

 

哲罗鱼将溯流而上，桃花水将去往
额尔古纳

 

 

华清池怀古

 

香艳了历史的三个字
遗留在冰冷的牌坊上

 

华清池
简陋得超出我对沐浴一词的认知

 

多朴素的美人儿！
多朴素的美人儿死于政治。
就算一骑红尘
妃子笑过，真的也不算过分

 

这个缺少心机的女人真的不该，进皇宫
也不该在晾发台上解开金钗云鬓
更不该喊皇上为三郎
那索命的冤家

 

那么年轻的日子，应该学会拉弓射箭
骑快马，减减肥再试试
赵飞燕的裙子，想飞就飞
喜欢吃
就坐在岭南的荔枝树下

 

 

玄奘

 

历史一直处于鼎盛时期，李白一直写诗
吴道子一直给胖美人画
石榴裙

 

他们在白天是青灰色的，而每到夜晚
恢复金黄，成为梦回大唐的片段

 

雨水，不厌其烦地落下来
华清池崭新，石缝里的青苔散发出
胭脂味；寒窑也没有继续破损
凡是有所等待的人，都把雨听成了
长恨歌

 

而我最恨玄奘。我曾经化身为女王，山妖
小白兔，野狐狸，出现在他取经的路上
他却选择了，大雁塔

 

 

地坛的草

 

一发芽就说起清朝的事
用太监的声音
宣读被篡改的圣旨
有的人，因此失去奔跑的能力

史铁生的轮椅生锈了
他写过的红旗轿车，足球，爱情
后来各有各的命运
如果能忘掉地坛该有多好
春天
他回到清平湾
 

香奴简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佛香》、《不如怀念》、《伶仃岛上》、《蔓草集》、《南行记》、《荼靡》，合集《锦瑟十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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