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贤：唤醒一条溪流

对于白色的感知

 

我喜欢一切白色的事物
云团、净水与空气
黄昏渐近时山野小苍兰溢出的白
锋利的，即将陨落的白
如手中划动的断桨——

 

那些可能拥有却并未拥有的
卧在冬雪之上
度过了寂静的一生

 

我们听见森林

 

森林在漫步
当我们醒来
一些铭文从墙上剥落
曾给予我们庇护的，迷失在
熄灭的沼泽中
有一日
我们将从沼泽中爬出
在风云际会间再次安睡

 

窗前

 

窗前母菊淌着蓝色的血
落向日晷、海浪
和寂静。在具象下维持纯粹
交付光明的慢速乐章随之复活、分散
被时间照亮

 

给你了，他说
爱情是悲伤的巨婴
诗歌仍在地平线上保有尊严

让手握星星的孩子
独自穿过天井
也穿过无雪的冬夜

 

从风暴中走出

 

他从风暴中走出
陈旧而笨拙的土地和偶然之外的
寂静覆盖了古老城邦的光线
覆盖了他皱缩的身体
他闻到空气中新雪的味道
想象自己睡在阳光里
睡在直接而真实的秩序中

 

夜晚之诗

 

群山于夜色中起伏，星星收敛翅膀
你醒着，她就不肯睡去——
从杨梅竹斜街胡同跳车而去的姑娘
在自身的河流，执篙摇橹
那一声叹息，来自
一亿光年外的古老星球

 

达乌尔鼠兔

 

芨芨草根旁的地埂有很多小洞穴
达乌尔鼠兔寄居于此
沙褐色的茸毛有被黑暗碾过的温和

 

许一半灵魂予它
我抵达它
缓慢，像最初的伊斯塔尔
眼睑是太阳的鳞片，肋骨呈绿色
有橡树的神经、被风考验的
呼吸和洁净的嘴
它含着一小块圣餐从我体内出生
也含着对世界的怜悯 

 

寻找一匹马

 

星群闪耀着狡黠的光芒
不小心瞄上一眼
会失去时间

 

旷野、词语和我，寻找
一匹来自滇西的矮脚马
茶马古道真正的王者

 

玉龙雪山脚下我见过它

隐没于苍茫边界
又身披星光升起
在我们仰望的地方起伏

 

一些轻盈的事物落下了

 

一些轻盈的事物，在枝头

你在海上

 

我有影相伴

 

安然、自明，谛听长物消亡
瞬息间，那些轻盈落下了
如一场生动的葬仪

 

唤醒一条溪流

 

唤醒一条溪流
自一盏灯的光轮中疾驰

 

山杨树上悬挂着明亮的水滴
黄色沼泽也蒙上晶莹
远处冰山仍在退让
寂静湖面已被呜咽的犬吠开启

 

风将渡鸦从黑暗中拎出
积蕴之物消解
采伐内心的人独坐，唇峰翕动
如同延续了鸟儿的啼啭

 

这是春天的开端。

 

时间

 

铃兰花开，然后是奔跑的孩子
过不了多久，花就会败去
而孩子在生长
这使我相信
一粒微尘
都有它的时间

 

湖

 

这空旷无人的湖
扎根于乱石、山毛榉树
和某种不知名的花朵
就像现在这般——
冬风穿过积雪草
落在平静湖面如旧伤被治愈

 

为鸽群而作

 

在北爱尔兰
我见过一种深处的光线
穿透腐朽枝干
瞬间照彻天空的云团

 

与所有生灵一样，漫飞的鸽群
被光线一劈为二
寒风中交出铅灰色羽毛
交出迟到的情话
和一束青草

 

颤抖不已
它嘴里有词语奔突，时而缓慢
谦卑，像一位交出雄辩的祭司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诗人角

 

生命真正的流动在于千年中
如期而遇的每一天
死亡用位移穿透鲜花与骨骼
不死是一种力量

 

祭坛之上，酒神与婴儿共舞
神被描绘成一个插上翅膀的人
以较小的刀刃、矛架、红雪松木
为我造一件旧衣衫

 

注释：威斯敏斯特教堂（Westminster Abbey），通称威斯敏斯特修道院（意译为西敏寺），坐落在伦敦泰晤士河北岸，始建于公元960 年，建成后承办了国王加冕，皇家婚礼、国葬等重大仪式。英国历任君主以及一些伟人都葬于此。威斯敏斯特教堂可以说是英国的象征之一。2018年-2019年，作者曾两次造访那里。

 

在丽江

 

……该如何描述美
它正进入一株杜鹃内部
经受落叶和所有相逢

 

束河望向雪山

泥泞伏地，巨大的蜘蛛在吃掉古城的寂静
直到树冠镶上金边
九月的群星带来隐喻

 

你停下，与一头雪色牦牛交谈
霓虹广厦间谈论诗歌和木艺
谈论宇宙生命的坐止起息
谈论万物朴素的模样

 

谈论广域中正在降临的：
一只阿波罗绢蝶对自身阴影的惊惧

 

人与物所传达的惊叹
至此山遥水阔

 

致亲爱的人

 

雾气中，你的乳房凋零
如同苦涩的橄榄枝
被祝福的子宫是你毕生的牧场
在生命洪流中跌落
在黑暗中嚎啕
都是你活过的诸多人生中的一种

 

陌生的我

 

从低处，寂静房间走出陌生灵魂
湖水泛着冰冷的光
尘世的一切盘旋上升而星星下沉

 

躯体在极光里赶路
灵魂潜入山谷

 

如果拆掉耳朵、眼睛、鼻子、嘴
哪一个是我
黑暗里聚集着骨头像马不停蹄的忧伤

 

刀锋

——致敬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一个中年男人的步音保持着刀锋的锐利
他走向我，像一棵稀疏的树

 

他俯身，修补一面破碎的湖泊
命运的陡峭在他体内蓬勃
更多时候，他是沉默的——
湖水阴影里谦卑地生活
仿佛帕加马人的羊皮书卷

 

他再次走向我
犹如一个焚身殉道者保持着
刀锋的锐利

 

初霁

 

万物消解了雪国的花朵
脸颊的火焰还在燃烧
这是同尘世和解的方式
我无法用语言回答你
我的喉咙已失去人类的声音

 

崇武问海

 

风暴过后
浊浪在阅读海桐叶脉上山岩的踪迹
雁群如疾飞的白星划过东、南海分界线将碑文刻在尘世
飞溅的玄武岩为雪中黄昏的庄严梦境找寻它炽热的勋牌

 

在海之上——
 
向丘陵和台地的低声部
向历史的漫漫湾流
向无限延长的撕裂又缝合的命途
摇摆着，迟疑地
向一缕结霜的青铜灯芯
发出鸟类的嘶鸣

 

去爱

 

去爱角楼外飞翔的雁群
它们像静默的僧侣
为神圣的事物奉上姓名

 

去爱山岩间盘旋的游隼
远山尽头遗落的战场
犹如一场悲壮的远征从梦中折返

 

去爱那一方丘壑就如我仍爱着
一些有意义的痕迹
去爱一袭华服、一把匕首

 

去爱。
无需遵循笼中的礼仪

 

看山吧

 

少年，看山吧
你忆及的那日黄昏
夕阳缓慢地沉落下去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初春
惟有荒凉的工厂于大地深处发出阵阵箫声
梦中赶路的人
缓缓踏过漫长的叶丛
以超越时空的耐性
一次次褪去表面的相似

 

少年，看山吧
像获取时代的豁免权那样
即使远去的人已经错过了今天

 

未写出的

 

狭长的天空正涌出血液
它的拱门下是狂怒的大海（此刻在你膝前卧伏）
直至远船的汽笛在深夜响起
麦束、芦苇杆、咸湿的海风
踉跄地穿过一望无垠的坦途

 

我未写出的部分仍走在深深的黑暗中

 

作者简介：希贤，“80后”诗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参加第10届十月诗会。作品见于《十月》《扬子江诗刊》《星星》《诗潮》《草堂》等刊物，入选《2020年中国诗歌精选》《诗收获》《天天诗历》《2019四川诗歌年鉴》等选本；出版个人诗集两部，诗歌合集一部。现居成都。

 

2021《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8月总目录

王小妮：星星像几粒没灭透的烟灰

骆艳英：纸盒里的警句

黄梵：恋物志

阿剑：一场中年的大雪正从天而落

吴海歌：果子在大地滚动

高山流水：少况与骆家唱和诗《大荔》

阿门：晚安，姐姐（节选）

高山流水：曹东《眼泪越少越悲伤》，空灵部落评

邓翔存读：胡续冬译作选

蒋雪峰：献给古人和今人的诗

阿翔：蜗牛诗篇

高山流水：阿信、古马、沈苇互赠诗选

汪剑钊：可可苏里的芦苇

陈东东：海神的一夜

孙昌建：市民中心的樱花或咬住自己尾巴的龙

高山流水：蒋立波《不洁的部份》，森子《重压之下，你可以反弹诗句》

高山流水：《玉米！玉米！玉米》沈苇、汪剑钊、卢一萍唱和诗

崔岩：如果一生是一个白昼

徐源：乌蒙山记

闫语：是的，世界

杨晓芸：当黎明骄傲的登场

崔哥：男人是流浪的沙

黎光：黑龙江右岸

谷莉：一个浪漫主义闲人

马叙：狮子酒店

高山流水：臧棣、西渡唱和诗

高山流水：黄纪云《我们都有一个负债的灵魂》，耿占春等评

流泉：终其一生

桑子：仿佛一切的命运

窦凤晓：中年的雪

王敖：鳑蟹的牺牲与永劫轮回

梁雪波：语言的石头

梁积林：草穗摇曳炊烟

唐月：被月光覆盖

以琳：消逝的河流

赵俊：城市诗

高山流水：《花意》，张映姝、李荔唱和诗

高山流水：《额日布盖》，汪剑钊、梁晓明唱和诗

阎逸：白象似的群山

陈智泉：出乌蒙记（组诗）

高山流水：周瓒细读翟永明《在古代》

雍也：失眠是桀骜不驯的木头

杜绿绿：迷失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