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曙光：一组荒诞的谐谑诗

一组荒诞的谐谑诗
 
1
（维特根斯坦在做花的游戏）
 
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那个高高瘦瘦的维也纳人
从三维的世界爬了出来。他抱怨着这一路很辛苦，然后
在街角的摊子上卖起了鲜花。“今天是情人节
免费赠送。”他说，“我不会收你们的钱，但你们
必须说出花的名字和颜色。”马尔科姆和鲍里斯
忙着把花裏上透明的玻璃纸，而平森特则用罗素牌抹布
拭擦着月亮。“小心脚下的梯子，”维特根斯坦叮嘱着
像一个好情人。“当你够到了月亮，你就再也用不着它了。”
当有人说出想要一支白色的郁金香，他会递上
绿色的康乃馨。当有人要一支红色的风信子
他会给他一支黑色的曼陀罗。“世界就是这样美好。”
他兴冲冲地做着这样的游戏，不时地咯咯笑着
 
 
2
（德里达的工作状态）
 
德里达在他的工坊里拆卸着一架崭新的机器
我忘记了他名字的全称，因为早已被他拆掉
“他从小就是这样，充满了破坏欲。”他的老爸
在一旁抱怨着，然后把他的妈妈重新组装
“如果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送他去上蓝翔
还读什么巴黎高师？”而德里达则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里的拆迁办一直要我去应聘，但我考虑到
这个工种风险太大。再说我的肺也不允许
吸入太多的粉尘。”她的妈妈高声叫着：
“干嘛去那么远？这里的一切还不够你拆？”
她的一只眼球吊在外面，摇晃着，像一只钟摆
“天要下雨了，”他失神地望着外面，没有理会
母亲的抗议——抗议还是建议？——“这是
一个句子，还是一个事实？二者间会是
一种怎样的关系，重要的是，又将如何去
拆解它们？”他自语着，忘了内衣还晾在外面
 
3
（巴斯奎特生气了）
 
巴斯奎特在空无中画着乱糟糟的形象
一只鸟，一副牙齿，和带锯齿的刀子
他的经纪人在一旁提醒，“背景应该是黑色
黑色金贵！”他没有理会。他记得小时候他在
家里的桌布、衣柜、碗橱和爸爸的外套上
乱涂，被母亲一顿暴打。他从此养成叛逆的性格
“但你为什么不在墙上画呢？”美丽的女记者发问
不停地拋着媚眼。她长得像Jones，那位
胖胖的变性黑人。巴斯奎特幽怨地扫视着房间
瓶子和餐具被莫兰迪涂成了蓝灰色。一面墙
画着凡高的向日葵，而窗玻璃也被该死的马格利特
画成碎片。“傻鸟。”他轻蔑地笑，但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什么是政治正确。“我的家里全是家具和什物
根本没有墙！”“哦，是的。那你是黑人吗？”显然
她是色盲。“今夜我们全都是黑人！”他说

 
4
（鲍勃·迪伦重访61号公路）
 
鲍勃·迪伦背着背包走在61号公路上
他的鞋子破了。背包的带子也打了结
但他很快乐，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他在哼着小曲，不是那首Blowin in the Wind
而是“路边的野花不要釆”。他已记不得这是
苏茜教他的还是邓丽君本人。当听到她的死讯
他呆住了，然后唱起了“何日君再来”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也不是
第一次看见死亡。在达拉斯
他亲眼看见一颗子弹射进敞篷汽车里的
肯尼迪脑袋。大开脑洞。一瞬间
他想到了这个词。的确，从此他变得聪明了
当上帝，或FBI找他问话时，他只是把目光移向
宽敞办公室里的地球仪。它在转动
一些个行星和人造卫星环绕着它
还有月亮。他记得小学老师告诉过他
月亮也是卫星，背后还停着外星飞船
他只上过小学。他的学校在路上
他认得凯鲁亚克吗？他和金斯堡是哥们
当后者吹嘘着在中国受到的待遇，他也动了
来中国的念头。他不是同性恋。他只喜欢
到处流浪。“真相是永远不能说出的，
牢记这一点，你就会安全。”坐在大班椅上
上帝这样说。安全，但不会快乐。现在
他再一次走在61号公路上，他决心
在他的晚年，写下一首有关真相的歌
名字就叫《最卑鄙的谋杀》
 
5
（马丁·路德金和上帝边下棋边聊天）
 
马丁·路德金在天堂里和上帝下棋
侍者们端着鸡尾酒的托盘走来走去
顺便说一句，这里的一切都是免费的
当然也没有小费可赚。在吃掉了上帝的一匹马后
金变得轻松起来，他问，为什么人生来不同
而我的肤色是黑色？上帝回答，在伊甸园里
大家的肤色都是一样，但你们选择了选择
肤色才因环境而变得不同。那DNA呢？金问
我不懂那玩艺，那是你们人类的发明
上帝喝光杯子里的酒——他最近有些贪杯——说
自从人类离开了伊甸园，就脱离了我的掌控
变得狡诈，凶残，互相杀戮，把地球弄得
一团糟。你当初可是制造了大洪水。是的，但
人类仍然然存在。我不止一次想把你们
彻底毁掉，但怜悯最终占据了上风。现在
我已经适应了这些。我看着下面的一切
像看一部荒诞剧。有人说你死了。他笑了：
对一些人我从未活过，而对另一些人
我已死去。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仍在这里
是的。金点头，那你对黑人运动怎么看？
对于我人都是一个颜色。他有点尴尬，终于承认
自己是色盲。这只是个游戏，你们是棋子
下棋的人，有谁会偏爱哪个棋子？
岁月静好啊，他感叹说，天堂里实在无事可做
我只能下下棋，甚至这也是奢望
不过你们自以为的自由意志，又有多少
是从你们内心产生？我又何尝不是？
他停了停又说，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
我的想象，人性的贪婪，是无底的深渊
政客们操纵着一切，你知道我指的哪些人
那个丈夫的钟在我这当风扇的女人，还有
和你同肤色的男人，搞乱了局面。他们不是在实现
你的梦想，而是要把世界颠倒，让奴隶
统治世界，而其他人成为奴隶。当然
也许我是错的。不过要小心那些
把道德挂在嘴边的人，他们都是骗子
这就是我的忠告。他叹了口气，又接过
一杯酒，一口喝干，颓然地在椅子上睡去
 
6
（弗洛伊德在鬼魂中间）
 
弗洛伊德坐在一群鬼魂中间
数着手中的比特币。他们缠着他
算命，解梦，或讲一讲
女人的性心理。他很放心，这里
没有女权主义者，她们都去了天堂
显然，那位上帝的日子不会好过
但这里是哪里？背景是白色的，或
什么也没有。没有树，没有建筑
和街道，没有天空和大地，也没有
地平线。他们整天无事可做，除了
聊聊自我本我和超我。现在的我们
是哪一个我？鬼魂们问。当没有了世界
他回答，又哪里会有任何一个“我”？
他们开始揍他，一次，又一次，但这些
只是姿态，就像打在空气上
还是讲讲莎乐美吧。他最后说
里面的情节都是出自他的编造
 
7
（约翰·凯奇的艺术之道）
 
约翰·凯奇成功地演奏了“4分33秒”
让城里的那些乡巴佬大开了眼界
的确，他们只是在看，而不是在听
但事后他们都在吹嘘听到了最美的音乐
“来自寂静，”他们赞叹，“真是太美妙了！”
凯奇也为自己的想象力而震惊，当时他只是
忘记了谱子。接下来，他创作了“5分21秒”
“7分43秒”，后来干脆买了一只计时器
他只需坐在钢琴前面，挑战着时间
演奏家的技艺表演换成了耐力的检验
再后来他取消了钢琴和坐椅，他悬坐在
空气中，两手交替弹奏着虚无。“东方的禅
与西方艺术完美的融合”，乐评家这样写
并因此获得了普利策评论奖。同样，在一本
《世界魔术史》上，他也留下重重的一笔

作者简介：

       张曙光，1956年生。1970年代后期开始写诗，在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有意识地强化诗中的现代色彩，形成了一种坚实硬朗的诗风。著有诗集《小丑的花格外衣》、《午后的降雪》、《看电影及其它》。译诗集《切•米沃什诗选》、《神曲》等，及评论随笔集《堂•吉诃德的幽灵》。曾获首届刘丽安诗歌奖，诗建设首奖等奖项。
 

《南方诗歌》2021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谭毅：暗语

吴传玖：八一诗笔记

军旅专栏---丁戎耕：七个夜晚

蒙晦：大百合

沈苇：江南诗稿

刘德路：内心是一列追赶的火车

辛夷：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骆家：马家堡

卢艳艳：雪中之雪

周西西：夜幕将临

冉小江：光向前延伸

陈家坪：永恒的树

史一帆：东钱湖的春天

孙冬：历史的内幕

韩俊：桃花是趟过泪水的香

戈麦诗选

张丹：爱的本质

谢天鹏：世界，空无一人（组诗）

小北：远方辞

李浔：对美过敏

晓文：我爱这安祥的下坠过程

狼毒花联盟：每一棵草都被深爱过

白尔：停下来的夏天

曹僧：新的

臧棣：梦想的诗学

王年军：一个诗人的画像

梁梁：当一切都固定下来以后

杨小滨：法镭逸事

涂拥：牛中牛

刘南山：人生书

空灵部落：宝吉寺及人间万物

胡桑：任性的人

天风：剥开众神托举的黄昏

汪涛：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