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文：我爱这安详的下坠过程（组诗）

我爱这安详的下坠过程
更爱抵达之后的
另一种完整
如同已到中年的身体

       ------晓文

1，灯

我们历经孕期的孤独
选择在五月之末
诞下我们的孩子
一一小小的火苗，小步伐跳跃着

欣欣然掀开
黑暗的衣角
东江湖也因此
露出祖辈的美学结构

她用绸缎裹紧泥沙里的子弹
用雾的语言
瓦解夜的防线

当歌声里的青春被遗弃
当湖面的隐忍已触及天空
的泪眼
朋友，就让我们一起默诵
属于今夜的神谕吧:
来去脚印潮湿
我们需秉持灯火

2，在东江湖，我有两次流泪

第一次是那一晚
你们充当了上帝。允许我
酒后脱下盔甲，扯断
那根隐形的线；
允许我放出心中的小马驹
彼时东江湖宽阔黑幽如牧场
我隐身于黑暗中
却看到星光抚过孤独者的眉眼

第二次是告别宴后
当古道和子抗离开时
适逢大雨如注
一朵朵水花在地面努力靠拢
又被迅疾冲散
可我所站立的岸边狭小
容不下汪伦放声悲歌
我只能
悄悄别过脸去
像一个幽怨的女子，迟迟辨认不出
那个可以抱头痛哭的人

3，东江湖

如一块青苔
虔诚趴在光阴的脚边
不计较时间的成本
绿，已是一种品质
像爱情、友情里的忠贞

那些刺破她的利器。譬如雨滴，譬如倒影
她会成全锦上添花的寓意
而忽略入水处的伤口

那些逼近她的脸
譬如杵在岸边的稻草人
深刻对视后
慢慢悬浮出
真实的血肉之躯

一切皆是恩赐

4，画布

我们在同一个季节失眠
我们在黑暗中起身
我们同时抖开时间的画布
哦，母亲

当你把一个个纤细的烟囱
用传统的水彩
固定好画布的尺寸
一匹斑马从你的画布上出走

面对史书般厚重的阴影
母亲，我不会再像一枚书签
顺从躺进命运的页码
我决定摒弃你给我的色彩

你看，那匹斑马
已跃跳进白银时代的田野
它身上披着栅栏
那是我最得意的线条
一一简单而优雅的黑白色系

5，夜听

深蓝，吐出夜的汁液
幽秘。不仅仅是此时的语境
那是另外一条暗河

过滤了酒精、秩序后
悬挂于暮春的瀑布

暴露心迹的人有罪
她弄出了溺水的声响

6，梵高

金黄是锐器
花蕊吐出的火焰也是
向日葵的果盘
像一枚地雷
静静埋于光线内部

但真正的悲剧，是流水劈出
天才的开阔和盈满
而那只残缺的耳朵

却孤绝于
时代的弦音

 

 

7，理发

 

感恩剪刀。它捧出锋利为最高礼遇
夏日飞雪才具飘舞的深刻美意

感恩头皮。我的多苦多难的母亲！虽然不是每一片土地都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感恩发根。一个我永远回不去的地方。赐我血脉的父亲。沿着我的DNA密码，就能找到你草民的属性。

感恩和我并排躺在地上的兄弟姐妹。
没有哪一块墓碑会刻下我们的名字
让我们轻唤彼此：嘿，头发。

感恩那些替我们继续活着的同胞。
如果说一个头颅
盛有一个完整的信仰
那他们，她们……
都已站成一个诗人
最高的部分

8，晨 颂

夜与昼的更替
注定是剧痛与欢喜的交接

昙花交出贞操
星光吻别苍穹
露珠手挽着手跳下悬崖

而当海底的鱼群
将太阳一步步举出水面
众声欢呼:我们又一次获得新生！

如此，我怎能不坚信
我们每一种于沙漠的相遇
彼此都指引过绿洲

如此，我怎能不心生感激
并为此深深着迷
每一个鸟鸣浩荡的清晨
都是上帝在给每一口即将枯竭的井
灌注福音

9，江边散步

风从对岸吹来
夕阳的赞美有了倦意
彼此擦肩而过的面孔
以陌生人的身份
走向暮色深处
夜色俯身拾起满地的面具

月亮不谙世事
紧盯着每一个出壳的灵魂
包括岸边的一棵树
它的影子有背叛的嫌疑

江水摊平巨翼
露出月亮的贞洁
却对翼下阴沉木的身世
三缄其口

我徒劳一双机械移动的脚
被人间秩序安排
丈量从此岸到彼岸的距离

10.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似带有复仇的恨意和快意
被鞭挞的岂止
枝头纷纷跌落的玉兰、桑椹及脚手架上的民工 

窗帘后面
一个中年女人受困于斗室之内
面对一场暴力的雨
她似乎有申诉的意愿 

她首先想到了一个词"国泰民安″
可雨水高过她
体内给出的悲悯 
她接着再抛出一个词组
"爱和自由″ 

雨点更加稠密
像子弹穿膛而过

11.五月之后的忏悔词

草木极尽富饶
在风里举着万年不衰的颂词
从连绵的回声里提纯吗啡
一一我们空寂的伤口
多么需要安抚

在这个恩情浩荡的季节
舌头只管美味的事
使我们的肉身更加光鲜
谁也不会提及那些
瘦得像一根刺样的生命
长眠于阳光的背面
且已厚如绿苔

原谅我，原谅我们的罪恶之躯
天地给了我们凛然的阳气
我们却终日提着日渐肥硕的影子
亦步亦趋地跟在
鲜花和掌声的后面

12.我爱这安详的下坠过程

首先是往下滑落的黄昏
然后是缓慢坠到深处的黑夜
我爱这安详的下坠过程
更爱抵达之后的
另一种完整
如同已到中年的身体

一层层揭开信仰的面纱
与曾经的部分对峙，反省
与星月一同隐匿来路和去路
一点点收集万籁中的呓语
包括辗转反侧的一声叹息

有残缺之形
但无碎裂之声

13.苟活

黑夜试图以瓢泼之势
制造一片洼地。围困她
呵，她的轻渺的爱
竟然压过了身躯

这个在白天贩卖蔬菜的离异女人
在夜晚贩卖被烟灰着色的孤独
指尖忽明忽暗的光亮

在孩子熟睡的脸上
准确探到一根芦苇的呼吸

14.公园里最安静的时刻

她坐在石凳上
夕阳的余晖有隐忍的坚硬
敲开时光的冰面

她开始逆流
和一群同样溯回记忆的鱼

她抓住鱼腹处的光滑 
触摸到朝圣后的一张张面孔
那里的自省坚定而又矍铄:
沿岸的渔火。如莲台倒扣在水面的月亮。
哦，这令人清醒而又颤栗的光芒
让她最终选择

回到暮色四合的此刻
从滔滔流水里将呼吸举出水面
同时交出体内

已经过期的粮食和爱情
而忍住左心室轻微的抽搐

作者简介：晓文，女，湖南湘潭人。《风雅》文学副主编。作品多见于各文学期刊和网络平台诗刊，有作品入选全国女子诗会。曾获《中国诗影响》全国诗歌大赛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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