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组诗）

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组诗）

辛夷（四川）

你说，关楼上呼号的风，是从战场奔袭而来
千年前，你和大军驻守于此，登上关楼
满山旌旗飘飘，风吹草动看得清楚
夕阳落，余晖在寒铁铠甲上
红缨鲜艳

你说，山是盘古利剑直劈而出
为守北门，后主铸剑镇山，风吹过
松涛刷刷作响，不绝于耳，如沧浪
天未亮，马号响，战鼓声盖过风声
你在雷鸣谷策马狂奔

你说，会和兄弟们死守
剑门诸峰横刀立马，一夫足抵百人
战士们誓同生死，守住蜀国门户?
此门旦破? 千里江山? 都将凄凉

我在剑门关楼徘徊。抱着丝桐琴，穿着
绣花鞋，你说绣得不好，我还是穿着
泪水坏了眼睛，不能再绣了。提花过关楼
那小剑山如你头戴青铜胄，可我青丝全白
乡人叫我疯老婆子，是啊，我疯了！下一世
定要当个男儿

我在剑门关楼徘徊。还是女儿身。每日习剑
不弹琴不养花，我要仗剑天涯。用尽办法忘记
却活成另一个你。提剑立于剑门关上，你为何
还不归来？就算不再认得，结为金兰又何妨！
我累了，下一世，定要生在远离剑门关的地方
从此陌路

我在剑门关楼徘徊。在远离剑门关的地方
不弹琴，不习剑，只关心柴米油盐，种菜养花
锦官城怡然自得。可内心为何惶惶？根本不能
爱上别的地方。来生，当为关楼前的一棵树
眼泪浇灌树下的野草，爱恨开成花朵
心修成满枝的药，治愈我与剑门关——
累世的沧桑。

| 剑门绝壁——历史的额头

太白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怎可
不来。上鸟道，四肢攀援！黄鹤之飞
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不到此处，
安得体会蜀道难？万仞绝壁不可视，
上得石梯回首难，双目紧蹙心乱窜，
几欲长叹！几欲长叹！

石壁，高癯的石壁，我不要再害怕。太白纵横
唐诗，何曾畏惧？仰天大笑出门去，君王
他是谁？可是，太白怕你啊，怕得厉害，需要
抚胸长叹：噫！吁！嚱！多想安静地看着这些
不会说话的石头，抚摸他们亿万年的风霜，触
摸让谪仙也失态的冷峻，可石头依然冰冷

鸟道，入得云端的猿鸟道，我要看得更远。
剑门之上，唐诗与宋词已赫然可见。俯视而去
多少诗歌在奔流而走，抬首仰望，唐诗与宋词
微笑着默而不语。在险峻的剑门关，唐诗宋词
神奇的得以存活，且再生的方式如此惊险
上得万仞绝壁，得能所见

额头，历史的额头，我要听唐宋诗人说话。被
亿万年的风吹过，你的每一条纹路都能和唐宋
诗人对话，杜甫说“临风默惆怅”诗圣眉间的
褶皱，在剑门绝壁上画出了一道深痕。忧国忧民，
忧苍生。陆游说“此身合是诗人未”放翁以诗为剑，
在绝壁上刻出一道伤疤，国土沦陷，壮志未酬，
诗以自嘲。深深纹路是中华额头上一圈一圈的皱纹

| 翠云廊上书

一枚皎月落在翠云廊的肩上，用团扇轻轻
托住，小心别在汉服的前襟。研墨于砚，就着
月色，想用笔墨和三国说说话。提笔，却怎也
写不好“三国”二字。

汉德驿的门被敲开，汉中快骑疾驰而来，驿者
换马前行。皇柏，黄忠柏，剑阁柏，十万古柏
一字排开，迎接驿马快速奔来，目送他们远
远而去。青石板上马蹄声由近而远。拦马墙
吹来了木香的晚风。我的笔尖，墨汁浓浓浅浅。

张飞，黄忠，魏延打马而过，蜀汉旌旗在蜀道
招展，长长的队伍跟在车马后面，木轱辘悠悠
嘎嘎的叫着，碾过前面的辙痕。我在翠云楼
上远远的看，他们我都不想见，只想看到你，
卸去一身戎装回到我面前，月光下，你的影子
为何越来越远。

窗纱又被吹开，木阁楼在风中吱吱响，火烛
摇曳，一捆竹简，一本书，几张泛黄的毛边纸，
在烛光中昏昏入睡。阁楼上的花吹得东倒西歪，
脚边的猫喵呜了一声，蜷缩成一个圈。月色凉
凉，指尖更凉。

阳光穿过密匝的细叶，柏木味空气湿润，千年
古树阴翳下，青石板上露出一个个小小的光斑。
“蜀道翠云廊，棵棵皆断肠”。

          刊于《四川文学》2020年第2期

| 剑门关，致姜维

大将军——
翻开三国，汝继卧龙大业,费尽
平生胆智，捧出热血赤胆忠骨
可历史被剑门关撞破了头颅
“虚怀远志，空寄当归”徒留英魂
——英雄末路啊！

孤军奋战。穿过剑门关漫漫长夜
整夜，整夜听见自己的血液流动
心中疯狂燃烧一片赤色火海
不复中原，你会一直被胸腔中
暗藏的炼狱燃烧

蜀道坎坷前路黑暗。
蜀相指了一个梦，以梦为马
去踏平蜀道通往中原的崎岖

点将台上，你铠甲赫赫战马嘶鸣
我只看见悲凉
天时地利人和只剩一项
独自拼尽最后一口气
有何用？

化作石像还要死守在此，
你为何不知进退？
那么固执那么傻！
我又来看你了
多想告诉你：大道不孤

千年前，你听见剑山上传来七弦
泠泠声，一人埋首抚弦，琴声柔和
千年前，行军的蜀道上
春夏秋冬，都会看见好多花
梅花，杏花，梨花，桃花，辛夷
你多喜欢这些花儿——
你说壮志不酬，永不赏花
千年后，我来了
与你并肩站在岁月的出口

| 普安，普世安宁

老城门是慈祥的老妇人，戴着花与鹿
的纹饰。城墙斑驳，几株野草刁蛮地
在她脸上显赫着。钟鼓楼立在不远处
守护她，用哨兵的站姿瞭望四方
老城门一直在等我归来，那衔花的鹿
指引我找寻故土的方向

南门外的古巷，雨后卖花姑娘的声音
清脆，像在天边又像在眼前
“杏花，梅花，樱桃花，客官要几支？”
烟街没有了卖烟的老人，他们到坐而言
吃茶听三国，老鹰茶味道苦中带点涩咸
碑亭子小洋楼，着长衫的先生正在翻看
一本线装书。几个穿布鞋的女学生捧着
书走出了兼山书院。我不是卖花的姑娘
也不是那短发的学生

桑树叶，蚕日夜不停的咀嚼，吐丝
作茧。闻溪河水安静流淌，野果红得
透亮，炊烟袅袅，水牛在田里哞哞叫着
夕阳安静，薄暮时盼望满天的星星
星空下走出了三国，武侯，刘备，关羽
张飞，黄忠，姜维。走出了唐宋，李杜
陆游，李壁，李榕

秋天谷穗和我说话，夏天麦子和我低语
春天的花朵冬天的飞鸟一起拥着我哭泣
普安，安放灵魂，普世安宁

2021年5月15日刊于广元日报副刊《明月峡》

都江堰，白色的鸟飞过（组诗）

◎茶溪谷
 
在一条绸绿的溪谷
我找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是一只白色的鸟
纯白色的羽毛
漆黑的眼睛和心跳
只在夜里注视
 
她看着我 
嗫嚅着欲言又止
却什么也不说
 
 
◎赵公山下
 
那天阳光很好
赵公山那么安静
就连岷江和江岸的苇花
都那么安静  我猜
她们忍住了自己的声音
 
此刻我发出了一连串的
笑 还有问号 
白鸟在地心以外盘旋
我看她  很认真的
我看她光着脚丫 
在沙地上踩一串脚印
像踩肥皂泡
岷江水在动 
芦苇花在动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岷江畔
 
每一滴露都是活泼或俏皮的
像极了白鸟婉转的歌声
那么清脆，透亮
没有丝毫的杂质
然后，在太阳到来时忽然消失
我站在不远或很远的地方
看着她，悄悄抹去了眼泪
 
她多么想好好地盛开
来成就一个季节的蒹葭苍苍
来达成一首古诗的白露为霜
或者等待一场遥遥无期的归来
秋雨提前一步，
迅速扑灭了她絮状的形态
留下一个固定的姿势
兀自矗立
 
◎都市秋天
 
还是秋天
还是中秋的前夕
对着镜子说高兴些啊
生来带着中秋的月亮
那一天你走路都带着月亮的
弧度
 
背影
一只离弦的箭像白鸟
把世界变成了青灰色
背影就这么突然地
两米不到
看不见的距离注定了我的
悄然而泣
这个瞬间失去了颜色
这个瞬间之后的很多时间
都没有颜色
 
◎彩虹大道
 
一只白色的鸟在二环路上
没人能明白此刻
一个背包与一辆自行车的幸福
她在野菊花上飞过
她成了她们中的一朵
野菊花啊野菊花
你知不知道
一只折翅的鸟
永远找不到她回家的方向
 
◎江安河
 
又是秋天
江安河的河堤那么短
可白鸟的天空在哪？
那一天她与高跟鞋的故事
就像童话里的美人鱼
艰难地挪动
用尽全身的力气
此刻不是鸟而是鱼
无法飞翔的双脚
注定走一步痛一步的
结局
 
◎青城茶山
 
就为了一片叶而来
我是一只白色的云雀，到了春天
必要找到属于我的那片叶
我要用云雀的第六感
我必须加快飞翔的速度
甚至直飞云天的速度
一定要赶在夏天的烈日与雷雨之前
一定要赶在秋天候鸟南飞之前
找到你  然后用翅膀紧紧环绕着
不放开
 
◎井福街
 
如你所见，树叶后的天空湛蓝湛蓝
叶的手掌温暖
反复摩挲路人的发尖，
汽车与行人静止
光的影子跳动着快速奔跑而来
只一瞬间与我对视而过
 
这个时刻我是一只白鸟
任由太阳在身上投射光斑
我追寻着太阳眼睛的轨迹，只一仰头
就发现了那耀眼的光芒躲藏在
树枝背后

◎问花村
 
“春天啊，我们要一起绽放！”
我绽开第一朵花瓣
粉色的娇羞不敢看你 
用花瓣遮眼偷偷看 
一看我的花瓣更红 
我的头更低
 
我绽开第二朵花瓣
一树的花朵颤抖 
你在风中怒放
你在向我走来如此耀眼
越来越近 不敢看你 
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更低
所有的花朵啊
开出一树白色的鸟羽

◎花的海

是花，是树，是春天的呢喃
是药，长满泥土上的青草
遍山遍野地开啊
千里万里 翻山越岭地开啊
含着泪 带着笑 

花瓣的指针挑动白色的梦
光影  花风摇动
无声的浆夜夜叹息
海与水的距离

她说
谁也无法阻挡
一朵花的焕然绽放
谁也无法阻隔
一滴泪，赴一场几世的约
开满前世 花的海

     2021年5月27日刊于《读者报》

辛夷，本名李春苹，诗人，评论人。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四川成都市作协会员，广元市作协会员，都江堰论坛版主，都江堰作协会员，《秦风诗简》主编。作品散见于《中诗网》《四川文学》《成都晚报》《四川农村日报》《青年作家》《剑门关》等，获第八届剑门关文学奖。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谭毅：暗语

吴传玖：八一诗笔记

军旅专栏---丁戎耕：七个夜晚

蒙晦：大百合

沈苇：江南诗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