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3 23:25 阅读量:1.1万+
华人号:南方诗歌
编者按:黄啸的这组诗,写得很野蛮,很有勇气。经过几天的犹豫和纠结,我还是决定全文收录。在一个舞台上,在追光未曾打及的地方,有暗,有幕布,有窸窣的衣袂声,而作为一个舞台,我们要做的是静静呈现,把声音留给观者。
现在我懂得了
抬头需要多么粗的脖子
-------黄啸
科雷马
——晨读《古拉格——一部历史》
读完第一章,天就黑了,
有人在楼顶朝着星空彻夜攀爬。
我喝光最后一杯水。
明天是过去的节日。
而写下的文字,
却有违诗的原则。
韵,始终押不上
科雷马的暴风雪。
一门艰深的外语,
他们的舌头没有舌根。
那儿,寂静是否过于锋利,
连仰望也太喧嚣?
奠基
没有人应该,但死
被规定——分配——
国土被抬高,
以便望见肥胖的未来。
在只有编号的地方,
在需要举手的夜晚。
来自德国的大师
也来自克里姆林宫的烟斗。
他成为父亲,从墙上
劈下两道闪电——
水晶棺椁,把死
公开为每天的节日。
穿过天府广场
我更爱穿短裙的少妇,
她们装满酒和熟葡萄。
要是她们骑自行车
或手里的包掉了,这样,
我将看见,或者让我看见
她们底裤的花纹,蓝色——
我爱那低处的宁静。
更无耻地爱这尘世之物吧,
带她们回家,让她们爱你悲苦的
阴茎。爱她的大腿胜过早晨。
但在她的乳房和我的手之间,
睡着一座宽大的广场。
没有暴雨的夏天
用网名和另一个人的网名
调情,很快两个名字开始做爱。
用古老的语言,从诗经逃走的语言,
也用社论和答记者问的语言。
是两个女人还是两个男人的化名?
有时它们用破折号和感叹号,仿佛
声音在持续、膨胀。我没有负罪感,
无论对妻子还是斑马线上的小学生。
它们不培育爱情,也不勃起,
不像洒水车倾洒在午夜和街心花园。
在这个渴死半个国土的季节,
我的阴囊仍坚硬而饱满。
致一位俄罗斯诗人
一大早,在老地方
喝茶,等一个用旧的客人。
饮马河洗黑岸边树木,
它刚翻动昨夜的暴雨。
他的诗集斜放在对面椅子上,
作为暗号,但不是俄文。
我能背出其中的破折号,
那么多,像岩石探过边界。
书口已磨脏,在书店地下室,
再也找不出他的书。
多年来,我习惯这样等他,
但他没有说他一定要来。
所有回望都是一条直线
首先从他的大腿撤退,
像孤儿,屈从于孤儿院包围的童年。
向一些词道歉,为一瞬欢愉,
就将它们推过了边界。
我没有被惩罚,他不配成为
被惩罚的人,或许还太早。
摘下自己的脸,里面
是否会飞出一对死者的耳坠?
在破折号后面再加一个破折号,
就像所有回望都是一条直线。
而旧钥匙来不及比左手更轻:
我们没有被保证有那么多时间。
星华旅馆
今夜,被找到,在这间屋子,
灰重新烧回木头,噼啪作响。
我们把一个夜晚用作两个
夜晚,住宿的成本暗自打折。
你突然停下,说你听见
床边塌陷的沉默。他终于
被安静,像一座偷走门把的
空房子。那曾叫出声的床单,
父亲失忆一样不再喊我的名字。
阳台掩上了另一种暗花窗帘。
蜷曲着,走样的身体
已压不准过去的睡姿。
静夜诗
儿子在背李白。
对面三十层的楼盘上空,
没有月亮,星星在等继续
被误读:仿佛我们大脑里
闪耀的暗物质。现在我懂得了
抬头需要多么粗的脖子。
他仅仅把握他能把握的部分,
啤酒、女人,只是除了权力。
这不代表他热爱自由,
但也耻于谈及灵魂——
这不诚实的词,或许已骗走了
我堆积的全部的生活。
空壳
你的名字和挂在树上的
知了壳:一个缺席的回声。
夏天重复着去年所有的暴雨,
这也许算不上苍茫。
如果宽恕他头顶荒芜的轰鸣,
就不要指责我有意患上健忘症。
大半生了,老年痴呆症
找不到你在他身上的隐居之地。
有时,影子们相互拼贴,
老脸却冒然插入黑色的底片,
像坏掉的灯在后院突然亮起:
它可能曾有许多别的样子。
一夜诗二首
秋天算不上陷阱,还是有人
一百次掉了进去。
也许,他将被重新叙述,
但我不会被告知。
这微妙的秃顶,说不定
像远房亲戚一样可爱。
而饮马河两岸的树
正在被去年的风偷偷认领。
如果坏天气像纪念日一样
守时,雨声正好翻作鼾声。
天亮时,我梦见他又深深
进入了你,仿佛诗的最后一行。
汉语
我是哑巴,但我倾泻如流。
我被保证说得和你们一样准确。
我们彼此寄居,我因它活着而
活着,它却不因我死去而死去。
我有三件旧衣服,挂在祖传的
三个衣柜里。无论出远门,
还是在家,都把它们裹在身上,
我闻到祖父穿过的浓烈的汗味。
如今,人们喜欢用两个短语
夹一个英文单词,像汉堡包。
今天儿童节,我还抢着了
一份薯条和一杯格外的可乐。
底色
别责难永恒,我还活着,
当我打扫扔掉七年的房间。
他的手不再通向你,
像一座被警察阻断的桥。
你的身体停放在周末双人床,
它能否被拯救,取决于我
紧闭的眼睛。我比你更熟悉它,
有一次你睡着了,他脱下你的皮肤,
在里面涂满黑色颜料,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涂上我不喜欢的颜色。
多年后,我将惊讶于它的魔法:
那是涂抹在自己身上的底色。
消化
悲伤消化为感伤是一道美餐。
如果需要那份甜点,一种理应
效忠的荣誉,我就用整张脸
告诉你,他的过去还活着。
这是真的,七年,你相信
谁也没有年轻时的好胃口。
他狩猎那些设伏未来的日子,
像孩子守护着存钱罐。
一个短语、两种人称,拼接了
夜晚和第一辆早班车。
却被闹铃一一拆除,末尾叹号
和指尖的停顿也来不及惊呼。
证明
我活过,这仿佛是真的。
但现在,还不用那么着急。
祖传镜子,无论早晚,
我都未被曾有过的人惊吓。
它只在受邀之后,临时租用
我们的脸,转身就退还我们。
我的名字,无论是否获得声望,
都像无人居住的也不闹鬼的空房子。
而在世俗层面,或区政府层面,
他有幸被公章证明:
第一次在出生之时,
最后一次在火化之后。
空间感
这座城市,在翻过它的每条街
之后,被我随手关在门外。
从此他失去了空间感,
一条街会突然窜到另一条街,
像那些随处乱窜的警察。
有一次,它们把玩笑开到深夜,
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了家,
而且,被警告还有下一次。
它的新城区翻过围栏,
老城区奖为老情人。
没有人和我谈论它,
仿佛它是一个老男人的下半身。
书写者
——夜读《古拉格——一部历史》
还能醒来、失眠,看不喜欢的
月亮,那仅剩三分之一的镇痛片。
猫眼后的猫眼,门外黑暗
正与门内黑暗相互偷听。
索洛韦茨基,此刻不在别处,
那被雕塑的暴风雪,把南中国
变成了它的北方。是否应该庆幸
并表达愤怒,这被赞许的羞耻?
书写,你的另一条舌头,
像打蜡的溜冰场。诚实的哑巴
请继续忠实于你的残缺,
因为死者选了你的嘴安装剃刀。
蓄上粗硬的短须
蓄上粗硬的短须,为了痒你,
这是他能说出口的玩笑。
你知道不是,它另有阴谋。
这被命运咬住的老脸,
又谋害了上半年的标准照。
十天后的某个夜晚或清晨,
它们试着弄醒你,你那些
陈旧的嘴唇、乳房、小腹。
一种仪式,我们都很小心,
像在接受彼此多出的衰老。
后来你睡着了,我没有放回
你的容器。我去了洗手间很久。
接受
这变得容易。每晚绕公园快走,
生理水九天就更新一次。
有人反对,说这样加速衰老,
他索性小跑,并增加一圈。
我认领今夏的酷暑,
也渴望把头埋入午夜暴雨。
但今早,饮马河的风确实有了
立秋的风度。这意味着
他将与客厅的地铺告别,
也意味着该盘点衰老的利息。
试着先用胸口接受凉被,
它确实有节气诗的矫情。
另一种生活
曾渴望另一种生活,
把骨头劈成木头燃烧的生活。
但现在,还有将来,
它们不愿我再提起。
也不用文字和声音编码,
他默许自己为不诚实的人。
写下遗书,一百年后公开,
他又不完全是个无神论者。
最终与自己达成妥协——
一页只有正面的纸。
而你,仍醉心于
那撕掉的另一面。
纪念日
——读《古拉格——一部历史》,想起巴金
有人死了,配不上绞索
单人墓穴和十字架。
他们死时,阴部肥实的
虱子,也将死去。
博物馆和纪念牌,
或者一个节日,这意味着
死者的腿活着,可以涌入
我们的电影院、客厅和会议室。
那样,不时有人踩穿
长在人行道上的铁钉。
而一只逃出的虱子,借着风
弹入了某人敞开的袖口。
2013—7—8月
作者简介:
黄啸,四川新都人,69年生。自印诗集《迟缓到静止》《圈养之地》。
2021年《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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