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三生的脚趾》，西渡、蒋浩唱和诗

                                  喀纳斯湖        （蒋浩  摄）

 

喀 纳 斯

——致蒋浩
 
是风景使我们安静。
雪山，仿佛创世的神
偶然留下的一页手稿
昭示了我们起源的秘密。
蓝天、深湖和幽暗的树林
处处可见神的思虑，
满坡的野花是神留给自己的
也是留给人的额外奖赏。
而那托起蝴蝶的轻盈翅膀的
也仍然是他思想的芬芳。
 
仿佛置身于心灵的边界，
一天之内，我们踏勘了
自我的山水。踏遍青山，
几乎就是，深入
自我的异域。风景
仿佛是自我放大的镜子，
消融了我们内心的迷茫。
好像我们来到远方
就是为了在神的家门口
更近地发现自己……
 
白云，在天地之间袅袅， 
好像我们寻找一天的神
吐纳呼吸，提醒我们
另外的探讨自我的方式。
湖水深不可测，犹如
神的幽暗的本性，明亮
却是对人性的刻意酬劳。
于是我们感激地发现
在我们身上，正有一对新人
神秘地脱胎，向着亘古的新。
 
如此人间，是美好的……

 

           西渡在喀什与维吾尔族女孩合影   （蒋浩    摄）

 

 

为西渡作。早晨在万绿园散步突然想起二〇〇六年我们在喀纳斯湖度过的夏日

 

1

 

似乎该做点什么？
比如，把喝光了橙汁的纸杯
扔进那堆泡沫般
突然膨胀的灌木丛。
风一再地拧紧
挂在斜坡的树冠。
斜肩的毛巾，
像薄雾围住早醒的松林。
针叶漏下的光，
沿着虬根往上爬：
看似那么轻的
领悟，
有意要迷失在本性中。
而光之一端攥在你手里。

 

2

 

现在，脑子里欠缺的山峦，
靠盘子里凸起的面包
来补形。
雪峰和冰川，
继续给周围的咸湿空气
树立榜样。
湖水因低温而清澈，
镜头滤过的青春
在水底燃起灰色的
淤泥：
你相似于你的出神，
不如你相反于你的甜。
指尖在水面挖出一个洞，
边愈合边分解。
但涟漪接续山之脉，
又隔开跳动在手心的
两个客观。

 

3

 

敦厚不是天赋。
修补性格，
从不从于假借的补充。
怂恿我的缺陷吧！
鼓动我偏执！
隐在半山的云团：
冒着热气，
像个刷白的道观，
或教堂。
海被囚在经卷里，
持续通胀，
浪之毛边，
从石头和树皮上
采集句子。
听到你用眼睛谈人性，
真好，比看到你的风景，
多了律变之险。

 

4

 

海鸥突破了泼墨榕树
和凛戟椰林，
在草地上专注滑翔。
翅膀起伏，
连缀两条发白的街道
一起通向浪之层褶。
今天缺点雾，
也就少了点神秘。
昨夜的暴雨在草根上
筑起一个个透明的
水立方。踩上去，
鞋湿了像船吃水。
这里与那里最大的不同，
是天热，蚊子多。
叮咬大海的皮肤时，
才想起在湖边打水漂，
投石问路，
彼和此是内应。

                          2021年7-8月，海口湾

 

 

          蒋浩诗中写到西渡的毛巾         （蒋浩  摄）

 

         蒋浩在奥依塔克与维吾尔族少年合影（西渡  摄）

 

 

奥依塔克

——致蒋浩
 
雪山是神的镀银的座椅。
而假如是一个喜欢抽烟的神，
白云就会是他吐出的烟圈。
那么，困惑着午后之神的
又是什么呢？我们的攀登
像是来自局外的大胆的猜测。
当我抬起头来凝望雪山
我内心里就有一小片光明
跟着闪耀起来。也许只是目光
把我们吸引到这样的高度。
 
一路追随我们的野花
抢先跑向牧人的屋顶，
用摇曳向我们展示更小的神性。
我乐于承认，这种喜悦
补偿了攀登的艰辛。
一路追随我们的，还有
一群牵马的小柯尔克孜，
另一些大地的野性的孩子。
他们寡言，但有礼；
固执，然而谦卑。
他们的文明完全受益于
 
大地的教育。神创造，
但不说话。而我们习惯于用语言
讨价还价。神傲慢吗？
你说，这样的问题最好去请教山。
在山的世界里，高度
是纯粹的自然，傲慢则绝不！
当我们在冰川的底部，和
大地的孩子一起欢呼、合影，
神就在我们中间
——他如此神秘地显影
在我们今生偶然的底片上。

                                              2007.11.

 

             西渡与蒋浩吃烤鱼  （左起：蒋浩、西渡）

帕米尔之夜

——给西渡
 
 
拽你夜半起来看星星。
……涌过来吧，
大堂的波斯地毯又脏又旧。
 
草滩分享到些微光线。
马儿不走了，
嚼着草，背上没有印痕。
 
你教我认识北斗七星。
陌生街巷，熟悉灯光，
我们不出生在这里。
 
周围的山，旁边的石头城，
都有名字，黑黢黢的，
不用看着脸说话。
 
车很少，来路去路，
不分你我。半路上的湖泊，
半路上一半的不悟。
 
雪山送来融雪的暖气。
不想睡，就不想醒，
乌云哄抬着达坂，跑过来。
 
往上看呀，北京，江南和四川，
露出三生的脚趾：
帕米尔，塔吉克，塔什库尔干。

                      2007年12月18日，海甸岛

 

 

                                           西渡      （蒋浩   摄）

 

西渡简介，诗人、诗歌批评家，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1967年8月生于浙江省浦江县。1985-1989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其间开始写诗。1990年代以后兼事诗歌批评。大学毕业后长期从事编辑工作。2018年调入清华大学。著有诗集《雪景中的柏拉图》《草之家》《连心锁》《鸟语林》《天使之箭》，诗论集《守望与倾听》《灵魂的未来》《壮烈风景》《读诗记》等。

 

                                           蒋浩     （西渡   摄）

 

蒋浩简介，1971年3月生于重庆潼南。编辑《新诗》。著有诗集《修辞》《缘木求鱼》《游仙诗·自然史》等。现居海南。

 

编后语：2006年前后，蒋浩曾短暂供职于新疆某报社。这年6月十六届全国书市在乌鲁木齐举行，供职于北京某出版社的西渡参加了本次书市。两人在分别数年后得以在乌鲁木齐重新聚首。书市结束后，两人结伴漫游新疆，从吐鲁番盆地到塔克拉玛干沙漠，从魔鬼城到喀纳斯湖，从奥依塔克冰川到帕米尔高原，都留下了两人的履踪。新疆的蓝天白云、雪山草地、碧水幽林，激发了他们的诗兴，当年即互有酬唱。15年后，海口万绿园的草地让蒋浩想起喀纳斯湖畔同游的情景，并再次写下新的诗章。在两位诗人的这些酬唱诗里，我们看到了风景，看到“来路去路，不分你我”的友情，看到了心灵的自由，看到了诗带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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