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米：鬼火少年和爱的闪电

                                                           施施然     油画

 

 

病娇之诗，给吕青

 

从地板延伸到洋服的舞踏会
长手套递来每个淡蓝或玫瑰色的悲剧
命运在鹿鸣馆彻夜不息地旋转
你猜想，或许永恒就是四分之三拍的！

 

——爱是世界的皱褶
是你我短裙上抽丝的金线
尴尬得接近了幻觉中明亮的星体
那么，祈祷是幸福的悲鸣？
彤彤炉火辉映时代的少女病
不过是摇曳的野草莓，虚荣的野草莓

 

箴言说，爱因其削足适履而永世长存
嘁！仿佛童话总是流血的
而恋人是一锅冰箱里隔夜的热汤
嘘！谎言难道就不是口中含化的蜂蜜
又装饰起绯红花边，玉白象牙扇……

 

舞曲将收容每个社会市场的落跑新娘
呀！恋歌终于在花园里分岔为不同叙事
人们在爱中竞赛，不愿被每个悲剧抛弃
被邀请才是漫长忧患的起始，你伸出手
天空下累卵覆盖，管弦的腥甜在蔓延——

 

鬼火少年和爱的闪电，给阿步

 

 

1.

 

妈妈，我想我的速度太快，
几乎跑过了
人均收入的增长，旧城区的改造，
意义的消逝……
我们驾驶彻夜不息的鬼火巡游，
像驾驶阎王的马车勇闯地府的热汤锅，
把街道开向梦的现场！
审判日洪水滔天，
我们在惨剧里闪转腾挪，
总要有副好身手。

 

2.

 

很偶尔的，我想起爱情，
简直就像脑后长了蝴蝶的骨头。
去放烟花，去牵手，走过网吧。
只要你开得足够快，
流血的秒速就比不上恋爱曝光，
漂亮的尾翼会分开风的河流。
消逝的东西都如此，
我也有我的忏悔录和悼亡篇。

 

3.

 

你看，这乌云不就是戏剧的布景？
你口里如果还念着。
不要再为我念了，就祈祷
这破晓的雨，请落下吧。
就像我面对子弹的时候，我总是说：
“在我这不开窍的脑袋上开个窟窿吧。”

 

既然我是命运的苦果，
我是你与贫病媾和的罪证，
世上假宝石里最蓝的一颗。

 

我发誓，将来我们都在云霞的海边度日，
你劳作的手里将捧着虚幻美丽的花朵……

 

4.

 

唱经的尼姑坐在卡车里离开了县城，妈妈，
你还去拜仙女的金身、持花的童子？
一如我。再慷慨投身于杏黄灯光，我是电音王者，
鬼火英雄。我已厌倦了你的残酷与温柔。

 

 

 

叔叔太岁

 

锦绣做了丧衣，好事烧成灰烬
我求生，偏偏赴死，这首尾相连的迷宫
是夜有梦，狮子从云中来，睁猩红双目
叔叔，如今你又回到了清河县
无人看见我孝服下的红菱衣，同样
也无人看见，艳粉下转动的悲惨世界地球仪

 

打虎固需勇气，头插草标更消磨意志
你我在街摊上难道不是同一块腐肉
春雨连江，我潜入来世，穿皂罗袍的看客中
品尝美味心肝，它们因悲与泪而急剧充血
叔叔，你是罗刹，身骑貔貅
然而爱是最珍贵的，就在独怜幽草的天性中

 

如何识得破乱世的蒙汗药，将大宋送进昏睡
我也得了白日梦想的病，从此怕见黄鹂啼叫
叔叔，我见到晚年你在六合寺卧病
一场未遂的殉情，早早发生在西湖十景之外
明天大梦醒来，又怎知谁是英雄，谁是老虎

 

少年通灵
 

是一些剡中往事：家属楼下隐微的茉莉花、
寂寞春天的情死、你拾来破了洞的洋丝袜……
春雨如玻璃，你的心坚硬、易碎，
奶奶给你的钱不够买削铅笔机，贫穷岁月。
 
魔王惊梦，变为生于恶梦般现世的童子，
穿蓝白校服裤，劣质红领巾要花五毛钱。
小镇是迷信的容器，魔王也怕听鬼故事，
远远见到菩萨是个龙女，眉目里放出细白毫光。
 
下课铃一打，暴力事件升级，厕所是禁地。
人人的脸和手都脏，你用黑抹布擦伤口。
恋爱是熊熊大火烧毁的琉璃塔，不存在于世。
即是说，我们在暗中哺育自己，苦难的孩子。

 

生活发出肉腥味，而你还没举起屠刀吗？
最后投机客走进寺庙内，说来世和解脱云云。

 

 

兰心大剧院之喋血孤岛

 

我们要如谍战电影般相爱：
狐步舞即兴，电报和阴谋有备而来
阴云般的面纱，网住女明星渐老的脸
在雨丝和雷电上空，横陈着上海美艳的遗容
踏着纷纷破碎的石榴，洗衣房女工的手
多么冷，多像一枝失血了许多年的桃花

 

逐渐臃肿的欲望，野心却在消瘦
那个汉奸告诉我们：只有被阉割的才能活下去！
他的影子在荧幕上晃了晃就不见了
还是你的迷魂药长久，它使我梦见童年和碎镜子

 

战火如布景铺开，我们在酒店顶楼看风雨云
机械、电气、密码……都在戏剧中化为黏腻
潮湿的天气，连雄心亦是毛茸茸的
长有初生动物的天真表情，你懒于展翅飞升
将通往文明半球的船票，抛进浪奔浪流……

 

桂花陈，给徐安

 

年轻的酒神在酸甜气泡里
嘴唇啜饮冬天的灰
社区下笼罩的绿意
用了很多年还没有旧
窃取漫长夏季的幸运儿
在昏昏欲睡的巴士车厢眺望
这天堂如何不再沉入落日
向日葵，永生花
公园中央垂老的舞
矛盾是世界难咬的核
可它不喜欢囫囵和模糊
又令俊友姗姗来迟
分尝一盏迢遥的西贡海
或者晚餐里氤氲的百利甜
它观察周围的事物，得出
种种偏颇的真理：每只猫的原罪
就是私藏在眼中的黑曜石
背心和鬼故事一样清凉
而橄榄、酸豆角
和看得见星星的晚上
是心脏的燃料
在更低的纬度
每天都更像生命的白银时代
像你有着天使的名字
疲倦不息地拥抱着亚热带的日子

 

哀史

 

01

 

命运是一把您遗弃的团扇，贵妃
瑶琴上飞回燕子，千江月倒映千张魔鬼的假面
春风腥膻，神灯狂乱
你听见狐狸念叨着病榻上皇帝的姓名，通体碧绿

 

02

 

我的疯狂是月亮的疯狂，是荷尔德林在疯人院的疯狂
我是药与琴弦的嫡长子，早逝的魔王
是术士，也是少女，吮吸悲剧酸涩的核
我用悼亡诗寄意你：以鸢尾为燃料的机械之心

 

03

 

夜宴，晶莹的脚腕流芳，靡丽的骈赋不朽
我在后花园念十四行诗，仇人之女的环珮叮咚作响
爱，在我嘴里养青鸟，如烟的都如永恒
从此怕身倚窗棂，更怕见恒星爆炸

 

04

 

你提着裙摆，嘴唇沾满迷乱的蕊黄
我们在花丛中漂浮，多么美，末法时代的阴翳礼赞
新世纪的浮世草子。暗红的蛇从女官笔下游走
你仰面，摘青涩的水果，野有猕猴桃，灯下有骷髅戏

 

05

 

青玉案，小桃红，白矮星
神仙的坐骑在星际跃迁中坠亡
点绛唇，贺圣朝，日全食
粉刷匠洞悉道德律的每个漏洞

 

06

 

公主，过去我们住在乌衣巷，多么哀伤的旧游
清晨的雨滴打湿你的鬓边，如同花枝上的露水
如今原野青黄，寒食节已成为我纪念您的节日
您离去那天，火星滚烫，飞船远远悬在您的花钿之上

 

 

作者简介：蒋静米，1994年生，写诗、小说及影视剧本。出版个人诗集《互文之雪》（2016）《苦海游泳馆》（2020），作品散见于《诗江南》《中国诗歌》《诗刊》《南方文学》等，并入选多种选本。曾获光华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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