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06 00:00 阅读量:6k+
华人号:南方诗歌
东钱湖的春天(八首)
史一帆
东钱湖畔:春天的随想曲
应该让更多的人们享受东钱湖的阳光。
让更多的灵魂得以游离,飞翔;
让更多的飞鸟抵触初升的晨光,
让更多的轻舟推送逐渐明亮起来的翅膀。
早晨将晨光,传递到大地的心房。
敞开的钱湖,十里波光含烟,
劳作的人们十里埋伏──
他们撒下渔网,等候一天的收成。
或者是另一种情形:
整个湖面空旷、寂静;
远处:山腰紫烟散尽,逐渐被显现的
群山,仿佛被揭示出事物内部的秘密。
无风,更静的是
岸边芳心荡漾的春天:
云杉树两旁肃立,又如
四周布满了青春的哨兵。
杜鹃滴血。兰花盛开。
解放了的杨柳随心所欲,
她所招展的自由,
才是我们所挚爱的春天!
我应该感到知足:在如此匆忙的年代,
还能在春光里踱步,写诗;
偶尔想起从前某次夜航,风暴中倾覆的桅灯。
想到某次转折,偶尔忆及的昔日恋人,
她的生活已显得平静,从容:
“孩子都长大了,还提什么对与错?”
想起某次约会,我的手牵着她的手。
如今阳光偶然打进我的记忆。
我翻动的书籍,有她昔日发黄的艳史;
而窗外树梢上引吭高歌的那只青鸟,
它所啼鸣的曲调,
让我坚信:爱人所得到的会是一首动人的歌。
看看自己渐渐大佛的肚子、成吨的寂寞,
还有什么不能容忍?
我容忍了爱情远去,诗歌突然面临着
悬崖和秋天;
容忍了眼前这片落日,多少春光在送葬!
看看湖边荡漾的春水、山腰盛开的杜鹃,
还有什么不催我歌唱?
从春天到初夏,
从浦江到甬江,
八百里江南,所有的花朵催我歌唱──
歌唱初春时春的光芒,
歌唱清明时细雨袭击坟碑的忧伤。
还有什么不催我歌唱──
我的左边:爱情仍开着玫瑰花在山崖张望;
我的右边:诗歌仍展开翅膀飞渡千重浪。
我看着她们──这对孪生姐妹,
我没有理由不歌唱?!
落日的钱湖,多少声音在消失。
我推开西窗,
看见逐渐晚下去的夕阳,曲曲折折的波光;
一辆班车缓缓爬上我眼前的那个坡,
接着又浮现,虚幻,像一场梦──
像我梦中的少年,追赶着时间的马车,
他的年少与抱负,他的凝视与诗途
当他赞美这春天时,
这世界是美的;当他固执要将这落日挽留时,
世界却多了一个深沉而诗性的黄昏。
2000/04/14
班车
班车呼啸而过,带着子弹的尖锐
我的晨睡两次被惊醒──
当我伸手按下闹钟,我的耳边
有了鸟鸣,晨光,和蟋蟀的布道。
这是新的一天。但与昨天
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起床,洗漱,
然后朝着班车的方向步行上班,
这已成为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当我沿途看到的一切,都有点像
湖面上荡漾的轻舟,我的心有了
平和的喜悦。有一次,我遇见
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将军正在湖畔垂钓;
侧光中他的脸有了变化:稳重的
显得更稳重;平易的显得更平易。
他变了,好动的嗓门拴上了闩;
他变了,沉默的金子锻成了锚。
不可描述的是他水中的脸庞:
坚定,有力,单调,虚幻,
那曾被海风雕凿的脸,如今却在湖光里
荡涤着──仿佛风暴中的记忆,
要在悠闲春光中消遣;又仿佛
湖面虚拟中的众生,经历了
一次次人生;也唯有水中的它
与岸上的他心曲款通,灵犀一线。
多少人路过这里,与他打着招呼,
多少人观伫,沉思,想得比我深刻。
岛与礁,恋与避,平凡与伟岸,
所有这一切,只是水中经纬线上的
升与降,循与环。我曾几次跟着他
走过钱湖的石阶。那时,夕阳西下,
球场上:两位红衣少女网球打得正欢;
太阳伞下,两条蓝色塑料椅子正等待
我和他入座。公务员照例送来
当天的晚报,我看见阅读中的将军,
他的眉头暗闪着几道闪电。它们
紧绷着,仿佛空中的雷霆就要滚过山冈。
我随手捡起将军丢下的晚报,
那上面落满了“台独”分子嚣张的气焰。
我读着身边这位老将军读过的报纸,
抬头看见他从我身边怏怏离去。
他的双袖努力摆动着,他的喉节
发着鱼雷的吼声,他的背影有着
铁锚般的凝重。他让我想起
每天从我窗下驶过的班车,
它也这样呼啸而过,带着子弹的尖锐……
2000/09/06
夏季·直升飞机
什么也不写,什么也不想写。
闷热的夏季轰然而至,
蝉鸣的鼓噪浮声四起,
仿佛要在空气中抓住什么,
但蝉唱的永远不是你所要倾听的歌。
什么也不写,什么也不想写。
一连几天,树荫之下的阅读
无意间被重复:一本昔日的诗书
看了又看; 而远处,湖面上:
一艘红色游艇,惊起虚张的火焰;
一对恋人狂爱在烈日下。
爱在阳光里!但是人们更亲近
阴影:自行车被拐进角落里;
一对弈者高墙之下,摆开了战场;
他们迂回冲杀,身旁:
一架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台海局势。
我合上诗书,开始关注这个战局的变化。
旁观者清,但我所有的焦急和计谋,
无助于他们的举棋进退。
湖畔楼道里小南风微微吹来,
仿佛吹散了棋盘上弥漫着的那一层
看不见的硝烟。但微风一过,
他们的脸上依旧弥漫着杀机。
这样的格局,让我猜想,
远方有更多的舰艇,远离了港湾;
它们在海上拉起了演练。
而如今我已成为旱鸭子。
我在湖边散步,写作
偶尔想起某次远航,风暴中倾覆的桅灯。
但更多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
什么都不想写。譬如,现在
我就喜欢回到宿舍,躺在床上,
冥想高墙下的那盘残局。
我的思绪被提升到吊扇的
漩涡里。它的轰鸣,它的飞转
让我想到三月的蜻蜓,春天的直升机群──
它那亮丽的翅膀,高昂的一节
倾注了童年太多的仰望:
“看呐!蜻蜓点水,直升机来了!”
童年的操场上,多少崇高的梦想
在它的影子下扶天直上。
什么也不写,什么也不想写。
一连几天,同一个词汇
轰鸣在同一个幻想的耳朵里。
我注视着,从一频道到五十九频道
荧屏上不断变换着国籍,季节,场景,
从一个剧种到另一个剧种,
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
在这个频道里,它还在播撒农药,
空投物资,解救人质;
而在另一个频道里,它却因战火
充当战争的利器。它居高临下,横扫一切,
俯冲的姿态,恍如饥饿中的那只秃鹰。
我注视着,那移动着火光的阴影,
它携带着导弹,高射机枪,反潜武器
消失在我头顶轰鸣的,吊扇的漩涡里……
而在我早年的记忆中:那十二架
直升机,迈着蜻蜓的步伐,
依次飞渡桅丛,岛礁,舰群,
然后消失在珊瑚岛的背后。这样的
画面,成为海陆空演习中最美的风景。
2000/07/0411
湖畔遐思
漫步在湖畔,大海死后的
容颜,我能看得见——
平静的湖面上,轻浪细涌,紫烟弥漫
仿佛大海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但这徒然的行动,就像一个身患
阳萎的中年男子,举了又举
永远构不成对一个妙龄少女的威胁。
湖永远成不了海。或者说,
湖面上也曾有过波浪翻腾的
乌云,雷鸣,和闪电;
有过南风,白云,和鸥翅的飞翔
它像海,潜伏着波浪;
但它永远不是海。
比起海,湖更是大地记忆的
储藏盆:它映照山冈,
倒映水杉和杨柳,照亮
有星星的夜晚,以及
睡莲,牵牛花,她们的青春和梦境。
比起海,湖更适合于平和的
人们,他们的睡眠和劳作——
所以,我从来不把湖面上撒下
渔网的人,称作渔民;也不把
墙角下瞄准麻雀的持枪者,称为猎人。
他们与渔民、猎人有一段距离,就像
我眼前的这片湖与大海有一段距离。
东钱湖以东:大海波涛汹涌,
那里战舰云集,惊涛拍岸;
更远处——太平洋上,航母游弋
更深处,核潜艇与鲨鱼逐浪争世界。
海底下,多少白骨在蠢蠢欲动;
多少波涛在酝酿战争――
不止是同类之间,不止是水上水下。
我曾经是个水手,
我深知这一点。
而今,我生活在湖畔,
我更懂得这片净土的珍贵。
相对于易逝的浪花,
我身边盛开的睡莲更真实,更梦幻。
相对于四海漂泊者,
我身旁那些早起的人们,他们
更幸福,更平和。他们最先
听到晨鸟胸中的歌唱,最先
看到一轮红日在湖面荡漾;
一场春雨正在医治冬天的疾病。
2000/01/12
红色游艇
暮秋,有足够的秋风用来横扫!
剩余的加入北风的呼啸,
直到太阳暖洋洋照在湖面上,
升起鱼群脊背上一大片静默。
花 60 元钱,租一艘红色游艇,
穿过湖心亭,穿过鱼群脊背上的
那片紫竹林。然后,追赶夕阳下
驾着马车的落日——
那里时间在轰然作响,
一位红色恋人在山冈上频频招手。
而红色游艇,
仍惊起虚张的火焰。
它推着波浪前行,
它要追赶那晚霞和山冈。
它说山冈上有它守望的树林和爱情。
它说晚霞里有它五月的鲜花和姐妹。
2000/12/26 上海
东钱湖以东……
东钱湖以东:东海千里浪涌,万里碧空。
东钱湖以西:三江协奏,姚江和奉化江
汇合成甬江,将歌声送向大海。
我生活在东钱湖,
我的身边有两个大海:一边是千帆竞发,千岛浮动;
一边是十里洋场,彩虹跨江,摩天惊天。
我生活在东钱湖,与大海保持不远不近;
但大海死后的容颜,我能看得见――
平静的湖面上,轻浪小涌,波波相随
仿佛大海在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我生活在东钱湖,
每天都能聆听到大海给我的教诲:
生活像大海,潮起又潮落。
2000/11/13 东钱湖畔
就像爱人突然莅临
日落时分,我在钱湖一家水上餐厅
享受着湖风拂面。
我的身边没有报纸,没有咖啡,没有手提电脑。
我在等待一位将军女儿的来临。
她父亲是我的顶头上司,
他在战争年代里屡建功勋。
我时常看见他的双眼怒睁仇恨,
仿佛战火仍在他眼里燃烧。
现在,它们长在他的女儿的脸上,
却是一对平静、美丽的眸子。
她身体的其它部分生长在春天里——
她的长发蓬勃而飘逸,
她的腰肢像湖边的垂柳,
生长在和平的岁月里。
我惊讶她的美,惊讶战争并没有
改变她父亲血液里爱的遗传:
爱的细胞依然生出爱来,
恨的细胞却多了一份平静。
我时常生活在他们两个不同的年代里。
作为军人,我敬佩她父亲的忠诚,
努力效仿着他的刚强,勇敢,和坚定;
作为爱人,我爱她平静、美丽的眼睛,
我留恋与她一起睡莲般的湖畔生活。
我甚至更想从她的明眸里看到:
荡漾的湖水,鸥翔的天空,以及激情燃烧的
红色游艇上,一对恋人的狂爱与私奔。
现在我坐着。我等待着她的莅临。
我的周围,恋人们成对成双,
他们的耳语,多像我眼前荡漾的波纹。
我惊讶大海与湖泊的区别,
惊讶人声里的细雨多像秋日的
私语。东钱湖以东大海波涛汹涌。
那里正集合着一支舰队等待着
她的父亲去统帅,去驰骋。
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曾在那片海域里,激情飞扬。
现在我成了旱鸭子。我坐在餐厅里
等待着她的来临。我眼前的湖泊
自然得多体贴,像个海湾,
像一片死后的大海,像天使温柔的手,
像我爱人在幼儿园里轻轻的领唱。
为此我的眼里突然溢满幸福的泪水:
犹如远处山岙口大雾散尽,
一条空旷的水道上突然泛满了轻舟;
或者像从前远航在南沙海域上,
久渴的嗓子突然遭遇一场太阳雨;
或者像现在日落时分,我的爱人突然莅临,
身旁还搀扶着她的父亲……
2002/6/8 东钱湖畔
我是一个湖畔诗人
我原是大海的歌吟者,现在
是一个湖畔诗人。这其中的
转换,恰似一个人的内心,从少年
走到了中年。更像一个从战场上
归来的战士,看清了硝烟中的政治;
他不言语,却更善于:用沉默和回忆
描绘战争和爱情生活。
他把大海比作竞技场,
把兵舰作为战马,
那时他年轻,血液里的马匹
与眼前的大海一起奔腾。
记得有一次,与女友散步
在西子湖畔。女友说,这里多好,
他却说,沉静得像死后的大海。
他爱大海,爱波涛上的战舰,高山上的马,
与其在湖畔,荡漾春水,
还不如静坐在海边,细数浪花一朵朵。
由此,这脸庞黝黑的少年,
他的血液里掺进了太多的
海水,那么容易激荡——
他巡航,南下,
一路经过青春的摇摆,
经过西沙和南沙,
然后,把国土撒向曾母暗沙。
以此佐证,天涯海角都是我的家;
以此佐证,自己的足迹有多伟大。
而今,这个人从大海归来,
他把少年的血性留在了那里。
辽阔的海滩上,涛声一阵紧接着一阵,
他把少年的血性留在了那里。
从此,离大海不远不近的
湖畔上,多了一位漫游者。
只是湖光里荡涤着的,不再是
那张少年的脸。
他变了,黝黑的脸庞更加黝黑;
他变了,突出的喉节里发出男中音的复调。
而今,我退缩到湖的边缘,
依然能听得见八百里之外
海的呼吸,海的哭泣。
而今,我成了湖畔诗人,
与大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比起大海,我更爱这里的一草一木。
多少平静的湖面给了多少平静的夜晚,
多少生命的绿洲给了多少和平的时辰。
我让这里的山山水水赋予了灵性,
这里的一草一木同样给了我想像,和翅膀。
推开窗户,看呐——我的眼前,
九十九株杨柳,在风中起伏,掠过晨雾。
九十九株杨柳,随风起舞,
它们大大小小,携手前行,多像一支舰队!
2002/7/6 宁波东钱湖,上海吴淞口
作者简介:
史一帆:本名史悠真,原海军东海舰队政治部文学专业创作员,作品散见于《花城》、《上海文学》、《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诗刋》等,诗集《生命的悬崖只有鹰能描述》获全军解放军文艺一等奖,海军金锚文艺金奖。曾多次在全军全国性诗赛中获金奖。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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