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向东｜《端午感怀》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时间的轴卷起嘀嗒雨点穿花蛱蝶施施而来。进入农历五月，艾草特有沁人心脾的清香，渐渐取代馥郁浓烈的栀子花香，在阡陌小径的田间地头落落大方地尽情绽放，在人头攒动圩市的竹筐里怡然陈列，那一冽齁人的清香，像艄公摇橹深深浅浅，高高低低，裹满周身。艾草走近了人们的视野，进入人们的味觉。

艾草飘香季，端午尽了。端午诸般习俗，区域有异，国人观念中唯相同的是怀念、祭祀、驱邪、愿景等等。故乡巢湖南岸，质朴农人和憨厚渔民，每逢端午纷纷放下手中锄头鱼叉，心中喃喃地重复着愿景，虔诚地进行各种祭祀驱邪活动。乡人也认为端午是夏季的真正开始，祭祀驱邪完毕，欣欣然展开了手脚，一丝不苟地演绎一场属于自已的欢快——

瘦小细心的母亲趁着少有的空闲采来艾草，挑去杂叶洗净晾干，勺出米瓮中白的像鼠牙一般的糯米，放置清水里浸泡一昼夜，跨上竹篮叫上同伴，采来阔大竹叶，回家后立马用滚烫的水杀青，条理清晰地做准备。

准备停当后，选取二三爿大小相等的叶子，拗成三角状，放入浸泡的糯米，间以和入备至好的花生红枣，将满未满时再将剩下的叶子对折，三角形粽子便粗略成形。故乡习俗绑粽子要用红线，寓意红红火火，不能绑太松也不能太紧，松了糯米容易溢出，紧了粽子不易煮透。邻居三姐粽子绑得好，她说，开始几道线要拉紧，然后逐渐松绑。松紧的度全由指肚调节。

土灶的大铁锅里放满水，轻轻放入绑好的粽子，灶堂里放入少许干柴，点燃，再放入枯枝枯叶，火焰便张牙舞爪猛烈跳跃了。跳跃的火焰中夹杂着“噼里啪啦”欢快声，水与粽子在锅里进行着不为人知神秘的此消彼长。

约莫半个时辰，随灶堂里一根根干枯的木柴，变成红彤彤的，似乎还能掉下渣来的铁棍一般，灶上的蒸汽也开始稀疏，此时最要耐心，不能开锅，待蒸汽变成一绺绺往上冒时，猛然开锅，之前瘦瘦的粽子，此刻个个饱满丰腴，端坐在咕咕翻腾的沸水中。四散溢开的水气里尽是青青翠竹合着软烂糯米特有的清冽。从此，任凭你云迹何处，这特有的清冽之香，便牢牢地拴在你记忆的最深之处。

母亲从放糖的罐子中勺出少许结成块状的白糖放碟子里，孩子们急切扯断红线，剥去粽叶，晶莹剔透，软烂可口，拳头般大小的粽子，出现在孩子面前。粘上糖，咬一口，软糯的米粒紧紧沾住上颚，需反复搅动舌尖才能将粽子下咽。“好吃吗？”母亲不忘轻声问道，此刻需将口中打转的舌尖迅速捋直，才能说出“好吃、好吃……”

故乡端午，孩子们吃呀玩呀，尽情地释放着往日里积攒的念想；成年人偶尔和孩子们偷着乐，但他们要做的事可多了：清理房前屋后的杂草、疏通下水道、泼洒由艾草煮沸的水、门楣插上艾草、菖蒲枝叶、备置雄黄、焚烧垃圾……

故乡水菖蒲叶子笔直肥厚，一头像宝剑一般尖，合着艾草插上门楣有驱邪说法，水里放雄黄喷洒周身有“百邪不侵”功效。“端午吃个杏，到老不生病。”民谣在故乡广为流传，年长者深信不疑。幼时，不论年景如何，奶奶总是在端午当日，塞来几个半生不熟的杏，忘不了用阔大的围裙一角仔细擦试，轻轻嘱咐道“快吃了！”

蛋黄大小微黄含青的杏，捏着软软的，咬一口微甜带酸，含着则满口生津，味犹怡人。时至今日，每到端午，记忆的常青藤上依然长满了故乡的杏、桃、梨等时令水果。长醉溪亭日暮，茫然难回梓里，每当看到端午期间的艾草、粽叶，眼角处总是闪现母亲在节日里忙碌的身影，炊烟袅袅升起的那一刻，我镜像着此刻母亲应坐在灶下，神情坦然有条不紊地往灶膛里添加柴火。

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在阔大蓝天中留下清晰的印迹，这印迹宛若母亲曾经无数次给我写的家书，字里行间蕴藏着浓浓的思念和牵挂，且笔端永远指向故乡。（文/郭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