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福林詩社】1300期｛诗坛名家｝我了解沉重的价值，也神往落日中万物的轻盈

【國際福林詩社】1300期｛诗坛名家｝我了解沉重的价值，也神往落日中万物的轻盈

荣誉总顾问：[张诗剑]、峭岩
荣誉总社长：陈娟、蔡丽双
顾问：哈雷、陈金茂、萨仁图娅、芳闻、颜石、田放、刘国萍、罗秋红、汪道波

西厍自选诗：写生课系列（8首）

 
1.写生课

我熟悉这落日中的灰调子
它是我曾经的乡村生活中最熟稔和
最温柔的部分之一
——我被它攫住了神经
因为处在时间的夹缝里
有限的光线统摄了画面中不同层次的灰
——相对确定的水泥灰和瓦灰
以及被风蚀和雨蚀长时间调配
出来的斑驳的石灰灰
如果需要一次命名
我将称之为“灰调构成”——
它的水中倒影，因为暗水和记忆的
浸渍，成为一种深度灰
它和屋顶上氤氲不散的炊烟
所构成的灰度差
恰好用来辨识乡愁的黝暗部分
而屋后水杉的黛灰和远处
天空的幽蓝，形成画面中最具
抒情性质的部分——
忧伤的挽歌与恬美的牧歌
将构成我生命中最后的写生课

 
2.写生课

我迷恋落日所赐予万物的
金色刮痕。有时我称之为锈迹的
正是那些发光的时间涂层
当它涂抹在泊岸的砂石船锈蚀的铁壳
一块金子浮于暗水，几近静止
而在航道中央载重来回的船体像
另一些金子，在水上闪烁移行
按照我的理解这是某种魔法
使沉重事物获得了意外的转换
尤其当这些金子与掘石港的幽蓝水体
构成审美对比，某种独立于
庸俗生涯的轻盈就此诞生
我敏感于这种轻盈，因为我需要确认
从落日中我获得了类似性质的
黄金刮痕：我也是写生课的一部分
和那些逐日锈蚀的水杉一样
甚至和那些更早锈蚀的狗尾草一样
或者，我就是一艘驳船
在落日中泊岸，或犁开时间的幽蓝水体
我了解沉重的价值
也神往落日中万物的轻盈

 
3.写生课

城市的深秋来信通常由法桐书写
那些阔大、生锈的笔触
堆叠出深邃的城市秋意
在一些老街区，午后或黄昏
人们很容易沦陷其中
不能自拔——
但在这条连通城市综合体的
空中走廊旁侧，零星种植着的却是
别具风神的乌桕
这些在乡村坡地、河谷和梯田习见的
温柔树种，细分了城市秋意——
在猎猎有声的风口
乌桕的心形红叶有节律的集体舞
与写字楼壁立的蓝灰色矩阵
构成动与静冷与暖的互证——
暖软的赭红点彩和冷硬的玻璃灰刮痕
在同一块城市画布上所完成的
秋意交响，让一个乡村诗人少了些许
误闯城市秋天的局促和慌张
 

4.写生课

该如何画就春天的荒芜——
燕子倾身掠过的
数百亩麦田，被大面积稗草
替换了衣衫的春天
像另一罐颜料打翻在地
无法收拾，干脆信手
涂抹——风，最恣肆的画笔
把一幅偷梁换柱的春天
连夜挥就？我不能指斥它是
赝品，毕竟稗草的春天
也是春天。我只心怀彷徨
和忧惧，仿佛画就这荒芜的
是我自己。我摊开双手
双手也长成了稗草——
弥望的荒芜告诉我
稗草早已蔓延到我的眼窠
和脏腑。我在春天的每一动念
都荒芜丛生：是谁篡改了
我的麦穗绿乡村，我的春天

5.写生课

雨在下午六时收住。黑云
压城。小镇在粗浊的喘息中沉向
时间的又一深渊。此刻北露台
在时空的晦明嬗递中
恰可供我作古人式的登临——
长天西望，正落日如沸
如一只巨大的坩埚，倾覆——
此刻熔金横流，与阔大的墨色构成
气象之洪荒：笔墨无法画就的
语言的手指也仅能贡献
有限抵近的努力。所以我得抑制
天地古今之叹的冲动
只对背光的楼群作低限度观想——
楼群模拟着峭立的峰峦
仿佛获得了足以令它们骄傲的海拔
——在小镇低矮的晚餐之上
这高耸的模仿者几乎化腐朽
为神奇。而我在落日的坩埚边
轻倚短暂的沸腾，为虚度之需
耗去必要的光阴；为转瞬即逝的
洪荒之美，留下私人证词


6.写生课

在所有率先生锈的事物中
我偏爱小泖港岸边的水杉林
从生褐到熟褐，再到赭石
秋意在同一树种上锈出丰富的层次
和细腻的抒情性——
落日滤镜下这自然的锈痕
又一次唤醒我柔软的乡村记忆
在所有敏于亮出泥土底色的事物中
水杉是最不擅长喧哗的
它总是悄无声息地，说生锈就生锈了
说喝醉就喝醉了仿佛秋风
是它出远门的兄长，一回来
就捅了它最柔软的肠胃——
在所有植物的秋日歌谣中
我偏爱这土色的、无声的旋律
我爱它以针叶的方式
渗出生命内部细密的暖
和淡若无物的香气。它终将萧索
但离萧索尚有一些时日
在落日中，它以它的方式
熨贴着这个世界，偏爱着我


7.写生课

远山如黛。画面因此有了
更确定的景深和稳定感。远山
赋予横溢的金色和闪烁的画卷以
清晰边界：它拯救了诗人式的描述
让“稻浪”这样的陈腐修辞
摆脱了浪漫主义的轻佻与空洞
而重获写实主义的凝重
与充实——诗人将羞于使用
“无垠”这样的夸饰语法
他们将恰如其分地表达内心的喜悦
和赞美。在五百亩稻田那里
诗人们学到了更本质的谦逊所以
他们坐下来，坐在沟渠边、秋风里
用手指与金色的穗子互相摩挲
互致问候：用某种通用的手语或读唇术
谈论土地、收获和诗歌
也谈论根、创造和山的高度
从农人画就的这片金色画卷里
诗人们也时不时地抬眼看看
如黛的远山：那里是边界和高度
也是无限的可能性和美的天平

 
8.写生课

深秋。万物横渡时间的漩涡
颠簸中的世界吱嘎作响
而时间依然拥有不测的灰绿水体——
它的整体性运行，它的混沌
我将难以画就。而一棵阔叶树
仍在时间深处闪烁最后的光芒
我将赋予它粗重的笔触和私人追问
用熟褐与赭石，甚至不惜用金色
把它从整体的灰绿中
反复蹭亮：像一盏灯和它的灯座
一棵针叶树却几乎褪尽
它在一年里积攒的所有微光
我将无法用细密柔软的笔触予以
深情挽留。我尝试用顿挫的线条
勾勒出黑色的骨骼。更多骨骼
都在勾勒之列，它们将构成时间漩涡中的
稳定结构。世界吱嘎作响
它的整体性塌缩我将无以画就
遂致力于用重金属色索要
一棵阔叶树的光芒，且用枯笔焦墨
建构一棵针叶树黝黑的骨骼

作者简介：西厍，中国作协会员，上海市作协理事。出版诗集《写生课》《站在秋天中央》《万物收藏月光的方式》《忍冬花，或一个人的黯淡》《人间石》《十一月的平原六种。参与译注《吴越韵痕-金山嘉兴风土诗词精读》《金山竹枝词-风物与人文篇》等专著五种。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上海文学》《诗潮》《草堂》《诗选刊》《诗收获》《诗歌月刊》《江南诗》《上海诗人》《青年文学》《西部》《中华辞赋》《牡丹》《延河》《都市》《散文诗》《散文诗世界》、文学报、新民晚报等报刊，收入《2017年中国诗歌精选》《2018年中国年度诗歌》《2019中国年度散文诗》《新中国诗歌史料整理与研究-作品卷-散文诗》等选本。获2021、2023年度中国作家网“文学之星”、第九届中国（海宁）徐志摩微诗奖铜奖、上海市作协2013、2017、2020年度作品诗集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