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旭：梯田人家（短剧）

程东旭，女，现居深圳，毕业于安徽财经大学会计专业，从事财务工作多年，业余爱好音乐和文学，创作了多首歌曲及散文等作品。邮箱：happymy2007@163.com

时间：暑假某傍晚

地点：大山里苗家“梯田人家”客栈

人物：

1. 阿秀，家庭旅馆女主人，三十多，朴实热情

2. 女孩：阿秀女儿，六岁，即将上一年级

3. 男游客：三十多，某办领导

4. 女游客：三十多，城市精英

5．男孩：小学生

 

【家庭旅馆厅房，门口挂招牌“梯田人家客栈”。 舞台中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奖状和涂鸦绘画。墙边一个铁架，架底有生火木材。窗外是梯田。

【光启。阿秀穿蓝布衣服系围裙，提篮菜讲着电话上场。小女孩在另一面墙桌边写作业，停下笔，一只手撑着腮看阿秀。

阿秀：（笑容满面）放心吧…（转脸瞪向女儿，手指她的作业）我一定招待好。

【女孩赶紧写起来。

【游客一家走进来，男游客提行李箱，女游客穿高跟鞋一走一跛，男孩没精打采。

女游客：这什么地方？车子都开不上来！哎哟！（捶腰，见椅子一屁股坐下。）

阿秀：（搓着手）抱歉，我们这条件是差些，但山水好，梯田就在屋后，明天你们看了就知道。

【男游客坐下，男孩开始打量墙上的图画。

阿秀：（端两杯水放桌上）喝口水吧。（转身去摆放行李。）

女游客：（端起杯子皱眉）这什么茶？（闻闻放下）茶我只喝碎银子，带糯米香的。

阿秀：这是我们自己种的，看着粗，绿色纯天然呢。

【男游客品一口茶，对阿秀竖起大拇指。

阿秀：（高兴地对男游客）刚听导游说你们从深圳来，我在那打过工呢。（疑惑小声地）那个……碎银子是什么呀？

男游客：（指着阿秀的银手镯）她是想让你把这个砸碎了，泡茶给她喝。

女游客：（故作惊讶）行啊，挺风趣嘛，我还以为你光会一本正经做报告呢。（手指一点男人额头）

【男游客顺势拽住女人手，把她往怀里拉，女人半推半就。阿秀好奇地看。女游客发现后瞪她。

阿秀：（脸红，慌张）我去准备晚饭。

【阿秀匆匆离开。两人松开。男游客掏出手机看。女游客跳起来，一把抓过手机。

女游客：还惦记什么？这次出来前说好的，咱们要远离是非，放空自己。

男游客：（一脸谄媚）听你的。（抓过手机对女人一晃）工作回放嘛，都清一色男同事！（手机塞进口袋，开始给女人捏肩揉腿。）

【男孩子走近阿秀女儿。

男孩子：你在写什么？

女孩子：（头也不抬）写作业啊！

男孩子：（凑上去读题）请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排出来，鸡蛋，鹅蛋，鸭蛋……（抓头）咦，这题我真不会呢。

【阿秀抱几个竹筒上场，把竹筒放铁架上。

阿秀：（抿嘴笑，轻柔地摸着男孩头）这道题小妹妹都会呢。

女孩子：（手指在脸上划）羞！羞！

男孩子：（毫不在乎）羞什么！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排大小。

阿秀：（一脸惊讶）不会吧？城里的孩子……

女游客：（面向阿秀）他知道，就是一下没想起来。

女游客：（面向男孩）你每天早餐有培根煎蛋，还有学校复活节上玩的彩蛋，怎么会没见过呢？

男孩子：（漫不经心地）噢。

阿秀：（不解地）培根……煎蛋？（嘴里嘀咕着坐下摘菜。）

女孩子：（亲热地凑近男孩）彩蛋是怎么玩的？

男孩子：（手比划着）很好玩啊……

【阿秀瞪着女儿，女孩向男孩做个鬼脸，赶紧写作业。

【女游客眼角瞄向阿秀，露出不屑神情，拉起男人走向窗边。

男孩子：（晃着手中游戏机）都放假了，我们玩游戏吧。

女孩子：（撅起嘴小声地）我妈妈不让玩。

男孩子：（得意地）我妈妈就让我玩个痛快！（突然愤愤地）我跟同学约好打游戏，可你们这信号都没有，还怎么痛快？”（坐下，自己玩起来。）

【灯光打向背景，月亮升起来照着梯田。

男游客：（指着窗外）看，梯田里到处都是碎银子。

女游客：（嗔怪地）这叫波光粼粼，文艺点好不好？

男游客：（竖起大拇指）领导的水平就是高！

女游客：（得意）那是！（惊喜）哎，我有个灵感创意：把灯关掉，这样看外面才更有味道。

男游客：不好吧？又不是自己家。

女游客：（撒娇）老公，我们翻山越岭到这，不就为这种与世隔绝的情调嘛。城市里灯火通亮，那是光污染，我早看够了。（撅起嘴，甩胳膊背过脸去）

男游客：（面露尴尬，转而讨好地）支持！领导就是有品位！

女游客：（面对阿秀）能不能把这灯关了？

阿秀：（吃惊）关灯？我女儿要写作业，明天要交的。

女游客：这不对啊，放假就该给孩子放松放松嘛！

【阿秀一脸为难。

女游客：老板娘，你把灯关了我就多付一晚房费，两全其美，怎么样？

阿秀：（表情僵住了，目光投向女儿）可是……

男游客：（掏出两张纱票递向阿秀）大姐，就算帮帮忙嘛！

阿秀：（站起来，犹豫着搓手接过钱）我去关……

【女游客得意地往男游客身边一靠，男游客搂住她的腰。

【阿秀走到墙边伸手正要按开关，这时灯灭了。

阿秀：（大吃一惊）又停……

女孩子：（兴奋地叫起来）我不用写作业啦！

阿秀：（呵斥）你傻啊？现在不写，明天还不要起大早写！

女孩子：（泄气，一吐舌头）噢。

阿秀：（眼光扫向女儿满是心痛）我去拿手电筒。  

【阿秀下。女儿到男孩身边，看他玩游戏。男女游客站在窗边指点外面。

男孩子：（边玩游戏边叫）老妈，我饿了。

女游客：好，咱们点几个特色的。

【阿秀上场，摆好手电筒。

阿秀：竹筒饭最有特色，可香啦。（在铁架边坐下点火烤竹筒饭。）

女游客：（翻看菜单）竹筒饭20块一筒！这一小截哪里够，我家这两头吃货光米饭就得上百，你开旅馆真赚钱啊！

阿秀：（皱眉）我女儿一年的学杂费都要一万多呢。

男游客：（吃惊）这么偏的地方，读书这么贵吗？

阿秀：开学就上一年级。山里没学校，小学要到县城读，就要在县城租房子。现在每周两次去县城上语数培训班。算下来，一年可不就要一万多呢！

男游客：（叹口气）没想到这里孩子也紧张。

阿秀：（愁眉紧锁）唉，这一路读下来，我赚多少才够呢？（面向女儿严厉地）你收拾下准备早点睡，明天还要起大早呢。

【女儿应声要走，被男孩一把拉住。

男孩子：哪有这么早睡的！再陪我一下，我教你玩。（把游戏机硬塞她手里，按着她的手开始玩起来。）

【阿秀看了着急，起身要阻止女儿。

女游客：（用手一挡）你也太紧张了吧？什么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那都是商家赚钱的套路。现在就上培训班，这不是要被长期套牢嘛！

阿秀：（搓着手自责地）我也知道孩子来回跑太辛苦，可不上怎么行呢？（随即露出自豪的笑）她要读县城实验一小，是这里最好的学校，要考试才能进的！

女游客：（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你不会给她上普通小学啊？现在孩子们压力大，减负总减不成，原来都是你们这样的家长给害的。

阿秀：（愣住）怎么会？村里人都夸我用心……还说要向我学呢。

女游客：不是这样啦！乡下总是慢半拍！现在城里流行减负呢。像我，就没给儿子报培训班。我让他读国际学校，上课是边学边玩，作业也不多。孩子就要有快乐的童年嘛！（摸摸男孩头，自豪地）宝贝，爸妈带你出来玩，很开心吧？

男孩子：（头也不抬）才不呢，我想和同学玩。

阿秀：（摇头）我也想让她快快乐乐长大，可是……

女游客：我是好心提醒你！（掏出手机）看看，某中学生疑因学习压力大跳楼！某小学生不堪作业繁重，离家出走……

【阿秀张大嘴怔住。

男游客：（对阿秀）你别太担心。我太太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上培训班，太辛苦。

阿秀：辛苦？（苦笑）我初中毕业就去深圳打工，好不容易在关外找到一份工，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守着机器。一个月放三天假，我就呆在宿舍，不是不想出去玩，是受不了外面人那样看，好像我脸上烙了字：打-工-妹！（捂心口）这里面的心酸多了去了，那才是真的苦！

男游客：（气愤地）超时工作！违法使用童工！还有身份歧视，我要把这个典型案例整理上报！

女游客：（压低声音）你别管！我们是来度假的。

男游客：现在正在抓劳务工权益调研，这可是好材料，说不定能上头条！

女游客：（冷笑）又要准备材料？又要跟女下属切磋工作，家都不回？

男游客：（着急）这是哪跟哪！（捶胸）要怎么解释你才信…（拉住她胳膊求饶）得，我听你的还不行？

女游客：（对老公嘴角一瞥。转向阿秀）大姐，你想多了吧？城市建设离不开打工者，我们哪里看不起你们呢？大家都一样，都在为城市做贡献嘛！

阿秀：（惊讶）都一样？（有所领悟地点点头）对呀，我们都在认真做贡献！……可是，就算我情愿再苦再累，你们的学校还是不收我孩子……（凄然地）你们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男游客：（尴尬）这……

阿秀：没办法我们只能返回来，可山高路远，村里的学校关了……（悲伤）我们山里的孩子也想读书成材，走出去看看外面。这有错吗？这是害他们吗？

【男女游客震动，相视无语，沉寂中传来游戏机的急促声。

男孩子：这边注意！你真笨！我来！ （一把夺过游戏机，刚接手）没电了！（气愤地）都怪你，把我的游戏机玩没电了！赔我！

【女孩怯怯地站着，低下头。

阿秀：（拧着女儿耳朵）我怎么说来的！那是你玩的吗？你跟人家一样吗？

【女孩哭起来。

阿秀：（胸口起伏着）来的人都说这里好，能散心，散够了再回去。（指着女儿）人家有的是选择，你有吗？人家可以要这要那，你行吗？

女孩子：（哭着说）妈妈不要打我！我听话了。

男孩子：（摆弄游戏机往地上一摔，抹起眼泪）什么都玩不了，我要回家！

女游客：（给男孩擦眼泪，对阿秀）你把灯开了吧。

阿秀：（语气冷冷）你不是要关灯吗？

女游客：（抬高嗓音）那是刚才。现在我要开灯，要充电。

【阿秀愣着没动。

女游客：这什么服务！（气乎乎走到墙边按开关）怎么不亮？（又按几下，手指阿秀）我知道了，原来刚才不是关的，是停电！

阿秀：（愧疚地）山区这线路不好……

女游客：（轻蔑地）那停电还好意思收钱？！

阿秀：（不服气）话不是这样说，收钱是你要关灯在先!

女游客：我是要关灯，但没要停电。你别偷换概念！

阿秀：（声音发抖）偷…偷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男游客：（拱手）误会啊！我太太说的“偷”是逻辑的术语…怎么解释呢…

女游客：还解释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阿秀：关灯时正巧赶上停电，那会我是要跟你们说的，可一下被岔开。后面看你……我也不想说了（从口袋里掏出钱）我做事堂堂正正！

女游客：（一把接过钱）你还说我！哼，就这服务，只能给差评！

阿秀：什么？差评？你知道吗，我女儿明早6点就要赶第一班车到县城，为了你要关灯，我都牺牲了女儿，她只能明天起大早写作业。你问问自己良心，我该不该得差评？（悲伤地）我女儿也是心头肉啊……她三岁那年，我想把她送幼儿园，可人家不收，因为我拿不出这证那证。没办法，我上班就把她锁在家中，那天中午回来见门口一堆人，还有消防员……

男游客：（惊讶）怎么了？

阿秀：抬头就看到女儿卡在防盗网里，都哭不出声了（哽咽）天啊……

【女儿扑进阿秀怀里。男游客沉痛地踱步，女游客惊吓地捂住嘴。

阿秀：（表情渐严肃） 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发誓……（边说边握紧拳头）

女孩子：（点点头）妈妈我知道了，一定好好读书！

【女游客的手机响，接听。

女游客：菲姐你在法国呀……你妹去了日本……我？我最近比较忙，还没出门呢……行，祝你们开心！回来见！

女游客：（挥手机对男游客）看人家不在巴黎浪漫，就在东京购物，就我……（跺脚）都是你，非要来这么落后的地方！

男游客：都怪我没安排好。不过换个角度看，也不是太难过，我们就体会下这种原生态，也会有特别的感受。

女游客：（不耐烦）我现在没感受了！明早我和儿子就走，你自己在这感受吧！

男游客：（乞求）别，别……

男游客：（清清喉咙）大姐，你看能不能找人修下……来电了，大家都方便，（拱手）就麻烦你了。

阿秀：（想了想）行，不过话要说到前头，这次修好了，不要再搞什么关呀开的！

男游客：（赶紧摆手）放心吧！

【阿秀下。

男孩子：（竖起拇指）耶，还是老爸给力！（躺进他怀里）

【男孩目光望见墙面稍高的搁板上，有个玻璃瓶里有光，他过去拿下瓶子看。

男孩子：咦，这是什么？还一闪一闪的……

女孩子：（鄙视）这都不知道？你才笨呢！这是萤火虫，它们随身带着发光的小灯笼。

男孩子：真好玩！

女孩子：是啊！我们这萤火虫很多，它们喜欢晚上出来，太亮就看不到了。

【男孩盯着瓶子左看右看，男女游客也被吸引过来。就在这时灯亮了，众人叫着“来电了”，眼睛都有些不适应。

【阿秀上，擦擦额头汗水。

阿秀：（欣慰地）总算修好了。（对女儿）快写作业吧。

【女孩应声坐到桌前写起来。

男孩子：（手捂眼）睁不开啦！（举着玻璃瓶）老妈，灯一亮就看不见萤火虫了，我不要这么亮，关灯！

男游客：别闹了，行不？

女游客：（凑向男游客低声）要不…你再去…（朝阿秀方向努下嘴）

男游客：（抬眼看着女游客，不敢相信的表情）什么？你还……

男孩子：就要！我想看萤火虫嘛。

男游客：（一把拉过男孩搧打屁股）叫你闹！叫你闹！

男孩子：（哭着喊叫）家长不能体罚孩子，我要报警！

女游客：（护住孩子）有话好好说嘛。

男游客：还好好说？！都惯成这样了(摇头) ……

女游客：（瞪眼）子不教父之过！

男游客：（愤怒地）什么？你就没有一点责任？整天跟着一帮富姐后面学攀比，朋友圈不是晒游艇就是打高尔夫。这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环境吗？是该怪我，（捶头）都怪我不该把你们从老家接过来，都怪我只想着提供最好的条件，物质是有了，可精神呢？

【男游客背起手来回踱步，女游客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阿秀走向墙角，按下开关，灯灭，众人都惊呆。

阿秀：（走向男孩）小男子汉，不哭噢。

男女游客：（惭愧地同时说）对不起……

阿秀：（笑着摆手）没事，都为孩子嘛……我们祖辈住在这山里，以前没有路，

出不去也进不来。现在路修到山脚下，我们已经很满足；但对你们还是不方便，来一趟不容易，山里别的也没有，就希望你们住上几天，开开心心地……

【女游客拉起男游客的手，两人对视，然后对阿秀郑重地点点头。

【男孩手中玻璃瓶里光在闪亮。大家都围上来看。背景画面上是漫天飞舞的流萤。

男游客：（激动）我小时候村里就有许多萤火虫，我们把它放进瓶里做成小灯笼，伙伴们提着到处跑，好开心! 离开老家就没见过了，这一别二十多年……

女游客：（欣喜）还记得吗？我们几个女孩也追着跑。你一手提灯笼一手牵着我，那时我在想：我愿意跟你一直跑下去……

男游客：（搂着妻子孩子）我感觉又回到从前，当年的情景就在脑海回放，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它们……

女孩子：（举着瓶子）叔叔，这些是我一伸手就捉到的，可好玩了。

男孩子：（对女孩）那我们去捉萤火虫吧？

【女孩看着阿秀，阿秀微笑点头，男孩女孩牵手跑起来，边跑边叫“我们去追萤火虫啦！”男女游客和阿秀注视他们奔跑，目光停在远处夜空，背景音乐唱起伊能静的歌曲《萤火虫》：

萤火虫 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 夏夜里风轻吹。

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夜晚，为夜路的旅人照亮方向。

短暂的生命努力的发光，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

萤火虫 萤火虫慢慢飞，我的心我的心还在追。

字幕定格在最后一句“城市的灯光明灭闪耀，还有谁会记得你燃烧光亮”。

光渐暗，演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