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评论】铁窗内的黄昏 当监狱成为日本高龄社会的最后归宿

◆《日本华侨报》评论员 程千凡

京都的暮色总在五点三十分准时降临，霓虹初上的街道上，一位银发老者正将颤抖的手伸向便利店货架。警笛声划破天际时，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浮现出解脱般的微笑。

在北海道某监狱的晨光里，七十三岁的佐藤正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整理床铺。这个因偷窃便利店饭团入狱的老人，将叠成方块的囚服抚平得一丝不苟。狱警递来的早餐托盘上，牛奶冒着温热气息，米饭蒸腾着香气，让他想起四十年前妻儿为自己准备早餐的清晨。此刻的牢房竟成了某种温暖的容器，收留着那些被时代遗弃的黄昏。

日本监狱的统计数据犹如一面棱镜，折射出老龄社会的多重镜像。全国服刑人员中，六十岁以上者占比已突破两成，这个数字在东京都立监狱甚至达到惊人的三成。更令人唏嘘的是，老年罪犯的“二进宫”高达七成，远超社会平均水平。当高田敏夫第二次持刀抢劫时，刀锋折射的不仅是暮年的绝望，更是整个社会养老保障体系的裂痕。

在东京都郊外的老人公寓里，菊池女士正对着存折上不断缩水的数字发呆。养老金像融化的雪水般悄然流逝，医疗账单却如涨潮的海水不断漫过脚踝。她曾是银行职员，如今却要靠捡拾易拉罐维持生计。

这种集体性的生存困境，在北海道函馆的渔港小镇尤为刺目。曾以捕捞鲑鱼为生的老渔夫们，如今在港口徘徊如失群的候鸟。他们看着年轻世代涌向东京，留下空荡荡的渔村和日益荒芜的田地。当八十二岁的田中因偷窃渔具入狱时，狱警发现他的口袋里装着泛黄的照片——那是三十年前全家出海时的合影，船头飘扬的鲤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老人们机械地重复着偷窃——入狱——出狱的循环，仿佛被困在时光的莫比乌斯环里。日本政府每年为老年罪犯支付的医疗费用高达百亿日元，这个讽刺的数字恰似一记重锤，敲击在养老金制度的裂缝之上。

在京都一家监狱的开放日，前来参观的市民看到令人心碎的场景：八十五岁的山本正用颤抖的手学习制作千纸鹤，这个曾是大学教授的老人，如今将折纸当作对抗痴呆的武器。他的囚室墙上贴着女儿从美国寄来的明信片，邮戳显示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当夕阳透过铁窗斜照在皱纹密布的脸上，人们突然意识到，这些所谓的“罪犯”，不过是被时代列车甩下的乘客。

或许真正的救赎不在铁窗之内，而在铁窗之外。当养老制度能够托起每个暮年生命的尊严，当社区关怀能够温暖每处孤独的角落，那些刻意走向警局的老人，终将在某个清晨，重新发现生活的温度。在此之前，每一扇监狱的铁窗都在诉说着一个未完成的承诺——关于如何安放那些被时光遗忘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