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之查尔斯顿 5：萨姆特堡：美国内战第一枪

​

老南方名门望族的聚居区，

非裔美国人的埃利斯岛，

分裂联邦的策源地，

南北战争第一枪发生地，

四年围城炮击的伤痛，

致命的荣耀与梦想，

随风而逝的旧秩序与旧情怀，

让我们跟随飘，寻访查尔斯顿……

 

 

5. 萨姆特堡美国内战第一枪

 

超值的游船体验

 

萨姆特堡（Ft. Sumter）大概可以列为查尔斯顿排行第一的 “不得不去” 了。许多历史粉为它而来，因为美国内战第一枪就在这里点燃。

 

从查尔斯顿陆地去海水包围的萨姆特堡，唯有坐船，没有公路桥梁可达。

 

这是物超所值的体验。35美元，来回乘一个多小时的游船，看水波潋滟的大西洋，海豚在船边嬉戏，姿势优美地跃出水面，看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竖琴式拉索大桥以及高大的集装箱货轮演杂技般地穿过桥洞，看密布基督教各门派的圣城查尔斯顿，尖顶教堂勾勒的天际线。

 

 

新月与棕榈树

 

，赞9

海豚优美的姿态。

 

萨姆特堡现在属国家纪念公园，历史遗址重点保护区，景点本身免费，坐船需要付钱。只有一家公司的游船签约提供游客接送服务。两条航线，同一票价。其它船只都不被允许靠码头。

 

一条航线从老城区出发，每日三班。出发码头有萨姆特堡博物馆，有历史背景介绍。附近是查尔斯顿水族馆，孩子们喜欢的景点，科普好课堂，可以连带一起玩。

 

另一条从芒特普莱森特的航母码头出发，每日两班。游船就停在老一辈航母约克城边上，现在是博物馆，对公众开放。出港时，近距离绕圈看航母，看到一架架飞机停在宽阔的甲板上。约克城二战时在太平洋曾与日本海军死磕。

​

去萨姆特堡的游船。

 

萨姆特堡连船带堡游程两个半小时。航母参观活动一个多小时，门票27美元。如果两项安排在一起，并在附近著名的船菜港Shem Creek吃一顿海鲜餐，将是完美的一天。

 

网上没有建议事先买票，我挑了非周末，以为坐船去萨姆特堡的人不会多。没想到，竟然有一百多人与我同船渡。

 

三层楼的船，一二层是室内舱，有简餐饮料供应。大家都集中在三层开放空间，欣赏周边景色。

 

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地方，美国历史曾经急转弯，惊起血色风暴。

 

 

超级火灾为何在这里点燃

 

按照一般历史叙事，1861年4月12日，叛乱的南军在查尔斯顿港，向驻守萨姆特堡的美国联邦军队开炮，打响了南北战争第一枪。

 

战争持续四年，六十多万将士失去生命，死亡人数超过美国参加的所有其它战争之和，包括独立战争，一战二战，越战，朝鲜战争，伊拉克战争，全部加在一起，都抵不上这个数字。这场战争造成的伤痛与分裂，至今仍潜藏在美国社会心理之中。

 

美国的南北矛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我在《飘之查尔斯顿2 / 激情燃烧会议街》曾分析过 。但是为什么在这个地点和时间点燃，酿成超级火灾？

 

1860年12月至1861年2月，美国南方诸州先后召开州级议会大会，进行投票，结果是有7个州决定独立，脱离美国联邦。他们很快就另外组团，成立南方邦联，并选出总统戴维斯（Jefferson Davis），新内阁也到位。

 

这时机卡得恰到好处。因为美国总统换届程序走了一半，11月份选举结果出来，3月4日才能到任（后来改成1月6日）。前一届正在打包准备走人，没法开启新的措施。而新的还没到任，未到其位难谋其政。

 

在这关口，南方眼明手快地单方面宣布分家，并把南方土地上的许多军事机构也顺带走了，因为驻守的军官军人大多是南方人。即使少数军官站队北方，也只是净身出户，不可能把军事要塞装兜里带去北方。

美国内战对阵图。

​

林肯的新一届政府宣誓就任时，南方只剩下的四个沿海要塞仍属于美国联邦。其中，查尔斯顿的要塞权重最大。一方面是因为弗吉尼亚和北卡州还在观望，没有加入南方，南卡罗莱纳是军事意义上的前线，寸土必争。另一方面，查尔斯顿是政治上的刺头，南方势力的老巢，南北矛盾的聚焦点，万众关注。

 

 

这个指挥官有点轴

 

查尔斯顿港的军事要塞没有移交到南方邦联手里，主要原因是遇到了一个比较轴的指挥官。

 

安德森少校（Robert Anderson）于1860年11月从纽约被派到查尔斯顿时，大家都没当回事。

 

这不是一个重要岗位，在职时间也不会长。林肯已经当选总统，南方早就号称启动独立程序。而且安本人曾经是奴隶主，拥护奴隶制度，娶的妻子是佐治亚人，来自于坚定的南方阵营。南方人把他当自家人，没有太大敌意。

 

南卡罗莱纳州于12月20日在查尔斯顿举行投票，宣布独立，之后是连续几天的街头狂欢。安德森部队当时在与大陆只隔一条小河的莫特里堡（Ft. Moultrie），能听到军事迷的操练声，看到庆生新国家的熖火。

 

12月25日，趁人们在过圣诞节，安的部队驾船转移去萨姆特堡。因为，莫特里堡虽然牢固 ，但是炮口指向海上航道，朝陆地这一侧没有设防。而现在，最大的威胁来自身后，安德森本能地想另找有利地形。

 

那是一次仓促而冒险的转移。以今天的现代化游轮，晴好的天气，单程得开40分钟。而一个半世纪以前的航海技术和装备，又是在冬夜，可能有迷雾，还得装运大量弹药和和生活用品，没人接应，非常大胆的决策。

 

萨姆特堡虽然在查尔斯顿港口咽部，但在这之前还没完工，没发挥过军事用途。最重要的是它孤悬海中，被水围困，需要补给才能持续。

 

安德森部队在萨姆特孤岛上度过圣诞节，迎来1861年元旦，三个多月后，食物耗尽。南军多次派人前去跟他谈判，请他撤离，被他拒绝。

 

安德森如此轴，原因有三。

 

其一，他是老资格的。出身革命家庭红二代，父亲曾参加过独立战争。而他自己西点军校毕业后，在伊利诺伊州对印第安人的战争中，曾任民兵上校，当时林肯是民兵上尉，两次被他招募服役。家族的荣誉和骄傲让他不愿轻易言退。

 

其二，北方报纸已经将他抬到“美国英雄”的高度，下不来了。纽约报纸的头版有他英俊的大头像和整版介绍。

​

1861年1月，纽约报纸头版大幅照片和文字介绍北方英雄安德森。

 

其三，与他对峙在查尔斯顿的南军准将博雷加德（Beauregard），曾是他在西点军校的学生，一直对他执弟子礼，到岗后还给他送了几箱优质白兰地和烟草，他搭架子退回。被这样一个迷弟对手围困，分分钟就可以解套，还怕什么呢？

 

老安终于答应了4月15日撤退。据他的部下战后回忆，这是个极限日子，到这天，萨姆特岛上的食物将吃光，并饿三天。

 

而这个日子，突破了南方的极限。因为林肯也在玩极限游戏，将南方邦联逼到了绝壁。

 

 

林肯的极限游戏

 

林肯于3月4日宣誓就任美国总统，接手萨姆特堡烫山芋。不管吧，美国联邦在他手里分裂，其罪太大。管吧，又怕挑起战争。

 

长考一个月，林肯在大棋盘上落子。他派船给安德森送补给，并事先通知了南卡州州长。这样，既表明了这不是武装侵犯，又走了联邦与州的事务程序。

 

难题交到了南方邦联手上。如果让船进港，后患无穷。最好在这之前，将安德森部队驱离。

 

几番与安德森礼貌的谈判都遇到了软墙，4月12日凌晨一点多，一艘小船载着三名南方特使来到萨姆特堡，向安德森递交最后通牒：攻击将于几小时后进行。

 

安德森叫醒了士兵，躲进掩体。4点半，天未破晓，炮声开始。从周边岛屿多个位置，炮弹飞向萨姆特堡，撕破夜色。

 

轰炸进行了34个小时，美国联邦的军舰就停在港口外视线可及之处，没有前来救援。

​

萨姆特堡在查尔斯顿港的咽喉位置。

 

博雷加德再次向他的老师提供撤离机会，安德森同意了。

 

4月14日，撤退以极富古典战争仪式感的形式举行。安德森部队在100响礼炮中降下美国国旗（也可能是要把炮弹消耗掉，不留给南军）。

 

一天半的敌军轰炸没有造成任何伤亡，而在自家礼炮爆炸中，却有一名士兵意外死亡。这是南北战争的第一例死亡。

 

南军调来本地商船，送安德森部队去港口外的美国联邦军队。岸上炮台后面的南方邦联士兵，默默站立，脱下帽子，向这支经受轰炸的敌军致敬。

 

萨姆特堡炮声激起了北方的爱国热情，大家同仇敌忾。很快，国会就通过了议案，拨款征兵，向南方宣战。

 

历史学家说，林肯是高超的棋手，有意让南方承担第一枪的历史罪责。

 

 

英雄迟暮得太早

 

安德森回到纽约家里，受到了英雄凯旋的欢迎。

 

5月15日，在北美最盛大的群众集会上，当安德森介绍他们在轰炸中是如何守护美国国旗的，全场欢声雷动，爱国激情爆棚。家家户户开始挂国旗，据说那几天纽约售出了数万面国旗。

​

萨姆特堡内的国旗。

 

美国国旗之前只是作为联邦地界、军事所在地的标志，从那个时候起，就升华了意义，许多人为它歌唱为它哭泣为它付出生命。

 

老安立马被升职为准将。我查了美国陆军军衔等级，从少校到准将之间应该还有两级台阶的。如此跳过，可能是序列不同，还有，战时军衔晋级是要慷慨许多。

 

但是，绽放得越辉煌，凋谢得就越快。

 

两周后，老安被派任驻肯塔基部队的最高长官。这是他的家乡州，也是戴维斯和林肯，当时南北两位总统的出生地，是蓄奴州，但处于南北之间，最早宣布了中立态度。

 

4个月后，老安的职务被人接替。据说这决定来自于林肯本尊，原因不明。也许林肯并不满意对萨姆特堡的处理？

 

如火如荼的战事，北军相当缺乏将领，而资深的安德森却始终坐冷板凳。

 

1863年，老安又闪电般任职两个月，在远离战场的罗德岛，8月任职，10月正式从美国联邦军队退役。此时南北激战正酣，而他却提早离场了，才58岁，不算太老。

 

1865年4月，南北战争结束时，老安受到召唤，重披军装，回查尔斯顿秀了一把。4月14日，在他撤出萨姆特堡的4周年纪念日，在上万人的观礼中，他亲手升起了美国国旗。

 

他邀请林肯同去查尔斯顿参加这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林肯没去，当天与内阁开了会，晚上与夫人去剧院看戏，在剧场包厢，遇刺身亡。

 

刺杀民选总统本来就是卑劣之举，即使支持南方，这种行为也只能算是猪队友。四年战火刚刚扑灭，又被仇恨煽起。联邦被极端分子绑架，南方作为最大的嫌疑人处于万劫不复的悬崖边缘。

 

不幸中的万幸，林肯没有接受安德森的邀请，此案没有发生在查尔斯顿，否则破坏力更大。

 

林肯遇刺的福特剧院在首都华盛顿，距白宫不过几个街区。凶手布斯（Booth）来自马里兰州，蓄奴州，但没有加入南方阵营。而且，布斯本身不是奴隶主，他是福特剧院有点粉丝有点名气的演员。布斯在逃亡途中被杀。后续调查没挖到他与南方邦联有任何联系，最后定性为“南方事业的同情者”。

 

安德森完全淡出历史舞台，于1871年病逝于法国尼斯。

 

 

南方英雄也不得志

 

萨姆特堡第一枪后，博雷加德也成为南方英雄，也跟老师安德森一样，郁郁不得志。

 

博加入南军，本来就是逼上梁山。他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曾经的法国殖民地，归入美国不久。他是法国西班牙混血后裔，与盎撒人从外貌到性格都格格不入，肤色偏深，更具有法式浪漫和激情，热爱军事，人称“小拿破仑”。

​

南军将领博雷加德。

 

1861年2月，他得到梦想的岗位，出任西点军校校长。可是仅仅五天后，路易斯安那州投票结果出炉，宣布独立。博本人还没表态，任命就被撤销了。这让博雷加德十分气愤，从纽约返回家乡，立刻加入南军。

 

3月3日，林肯就职总统前一天，博被派到查尔斯顿，统军处理萨姆特堡难题。也许是考虑到他与安德森的师生关系，以为不会激化矛盾？

 

没想到，南北战争第一枪就在这对和睦的师生之间点燃。

 

不管怎样，博夺回萨姆特堡，瞬间成为南方英雄。

 

他被派去弗吉尼亚的马纳萨斯，前线指挥南北战争的第一次战役，又赢了。但是，在具体战略部署上，他与南方邦联总统戴维斯发生了矛盾。

 

南方将领中，科班出身又经历过美墨实战的比较多，都是资深大咖。总统戴维斯本身就是西点军校毕业的，又担任过美国联邦的战争部部长，而他们又都是宁折不弯的钢铁直男性格，互不服气，甚至于公开指责。南军最后战败，高层内斗也是一大原因。

 

博被派回查尔斯顿，部署防御，抵挡北军来自海上的进攻。应该说，他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四年围城海陆炮攻，查尔斯顿没有破防。

 

但博内心郁闷，总觉得大材被小用。虽然老百姓不知道上层内情，一直把他当英雄崇拜。小说《飘》中的男女二号阿希礼与梅兰妮（Ashley and Melanie），他们生于亚特兰大陷落时的儿子，取名于他，叫做博雷加德（Beauregard Vilkes）。当时流行用敬仰的部队将领的名字。

 

1863年，博在查尔斯顿严峻的防务之余，竟然还写作出版了一本书《孙子兵法的原则和格言》。这大概是最早向英语世界介绍孙子兵法。查《孙子兵法》的英译本于1905年首次出版，而法语版则出现在1772年。

 

博的第一语言是法语，英语是第二语言。真是一位被战争耽误了的军校校长啊。

 

战争结束后，博与戴维斯分别写书，继续指责对方在战争中的错误决策。戴维斯去世时，老南方举行盛大的送葬仪式，近二十万老兵参加。同城居住的博被邀请领葬人，他拒绝了，说：“我们永远是敌人，我宁愿不要这荣誉，也不愿违背良心。”

 

 

吃瓜群众咽下苦果

 

萨姆特堡第一枪，查尔斯顿提供了舞台、观众。主演是外来的英雄，导演在更远的地方遥控指挥。

 

但吃瓜群众有时比主角还投入。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人们站在海边别墅的阳台上，兴奋地观看照亮查尔斯顿港口的炮火。当地报纸称：“这是最美丽的焰火。“

 

也有基督徒跪在圣像前，向上帝祷告，祈求保佑。

 

当安德森部队撤出萨姆特堡，全城居民奔走相告：战争结束啦！我们赢啦 ！

 

没想到，潘多拉的魔盒就此打开，战争猛兽释放出来，将吃瓜群众的生活砸得稀巴烂。

​

从萨姆特堡眺望海水那边的查尔斯顿老城。

 

《飘》的故事就是从这天开始叙述的，南方佐治亚乡下，十二橡树庄园的烧烤野宴被查尔斯顿传来的战争消息打断，年轻人急不可耐地骑马冲向征兵处，女人们匆匆完成婚礼，送她们的爱人上战场。

 

他们以为战争是荣耀，是胜利，是凯旋，是勋章和鲜花，欢呼和掌声。

 

四年后，他们深切地体会到，战争是拥挤兵营里的传染病，是雨天泥地里的露宿，是又饿又困的昼夜急行军，是弹片从耳旁削过的惊吓，是临时救护所里缺医少药的呻吟，是伤口腐烂流脓爬满蛆虫的不堪，是苍蝇乱飞的恶劣环境，是青春年华的断胳膊少腿，是战俘营的兽性欺凌争抢，是孤独的死亡，是暴尸原野，是失败，是按在地上揉搓的耻辱，是被历史巨轮碾压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

 

是满城戴孝的黑衣女人，是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兄弟的母亲、妻子、女儿和姐妹，是长夜哀泣，是从来没有过的饥馑，吃了上顿愁下顿，眼神似狼，扒出烧焦土地下残存的山芋，捕猎蛇鼠等黑暗料理裹腹，是物资匮乏，衣衫破旧打满补丁，华衣舞会成为隔世记忆，是家产缩水，田地抛荒，祖产因交不起年税而贱卖，是孩子失学，是看不到未来的无边黑暗。

 

查尔斯顿似被老天诅咒，经历了几次无名野火，战后十多年的军管压制，种植园经济垮塌，富豪贵族气味儿散尽，经济地位就此跌落，低到尘埃。如今谁还相信它曾经是美国首富呢？

 

如果谁还渴望战争，还男儿热血，还想用拳头说话，那么，去查尔斯顿，去萨姆特堡，让清冷的海风吹吹头脑。

 

 

新月与棕榈树

 

，赞5

萨姆特堡内听讲解。

 

飘之查尔斯顿 1 ：外滩豪宅最后的贵族

 

飘之查尔斯顿 2 ：激情燃烧会议街

 

飘之查尔斯顿 3：老市场卖过黑人奴隶吗？

 

飘之查尔斯顿 4 : 沿卡尔霍恩街而行

 

 

【欢迎大家留言。惊鸿说，这一系列会有8篇。转载读者留言，“Great series！” “Charleston已有很多年未去了…這些城市才是美國。” “谢谢转发分享！写得很好，脉络分明言简意赅，但又生动有趣。” 惊鸿加油！-- 欣欣向荣】

 

阅读更多文章，请长按下图关注“新月与棕榈树”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