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时间静好，安逸逍遥

晨光还没咬破锦江的雾气，人民公园的竹椅子就被盘得油光水滑。穿太极服的张大爷永远比闹钟准时，背着手踱到鹤鸣茶社，摸出包浆核桃往桌上一磕——这是老伙计们集合的暗号。服务员提着长嘴铜壶"唰"地画个弧线，掺茶的水柱愣是比电子秤还准，绝不溅起半点水花。茶水续到第三泡，茶客们便自动切换成成都瘫模式，竹椅腿与青砖地面摩擦出的吱呀声，比爵士乐更让人筋骨松软。

花猫阿黄是茶馆编外员工，专挑客人膝头打盹。这天它刚占领退休李老师的宝座，就被隔壁掏耳朵师傅的响器惊得炸毛。"你个瓜猫儿，掏耳朵的生意都敢抢嗦？"老师傅作势要弹它耳朵，阿黄立刻窜上房梁，碰落几片银杏叶，正好掉进说书人的盖碗里。

午后三点，桐梓林的麻将声比知了还闹。社区活动站的八仙桌上，王婆婆摸到暗杠时，老花镜都快滑到鼻尖。"胡了！清一色带幺九！"对面刘老头突然推牌，惊得她手一抖，幺鸡差点喂了窗外的麻雀。输家要请冰粉，老太太们却摸出保温杯："红糖给多点儿，我这枸杞茶正好缺味甜头。"

暮色初临，宽窄巷子的青砖开始吐纳凉气。遛弯的老成都总爱在柿子巷口刹一脚，看卖糖画的老李头耍铜勺。琥珀色的糖稀在他手里比毛筆还听话，抖两下就勾出胖乎乎的熊猫，偏偏尾巴总要留个糖丝旋儿。"这是艺术留白。"老李头说得一本正经，倒让举着手机录像的游客不好意思砍价。

锦里夜市亮灯时分，串串香的热气把月亮都熏出了汗。穿人字拖的小伙子和穿汉服的姑娘挤在同条长凳上，辣得嘶哈嘶哈还不忘互扫二维码。卖蛋烘糕的阿婆在推车前贴了张纸："本摊支持刷脸支付，但夸我年轻漂亮可以打折。"结果整条街的嬢嬢们排队来讨便宜，倒把隔壁凉粉摊急得直跳脚。

子夜钟楼敲过三响，写字楼里的加班族终于摸到巷口的蹄花汤摊。戴眼镜的程序员和代驾小哥挤在塑料凳上，汤勺碰着瓷碗叮当作响。"老板，多撒点葱花！" "要得，给你把春天都撒进去。"老板舀汤的架势活像在浇灌盆栽，乳白浓汤里浮着的雪豆，倒是比代码更像排列整齐的字符。

成都人把钟表盘掰碎了撒进盖碗茶，于是满城都是揉皱的时间。外卖骑手等红灯时偷看老大爷下象棋，网红主播举着自拍杆误入老茶馆的评书场，穿西装的投资人钻进苍蝇馆子抢最后一份冒节子。在这座城池，快与慢不是对头而是茶友——你看那春熙路的霓虹灯，不也泡在隔壁巷子的茶汤里忽明忽暗么？

银杏叶第两千次飘落时，锦江依然慢吞吞地托着合江亭的倒影。成都的岁月是包浆的老竹椅，是火锅里永远捞不完的毛肚，是街角婆婆二十年没涨过价的叶儿粑。那些被宽窄巷子青砖悄悄吞没的晨昏，最终都化作了路灯下拖着长影的闲话，在掏耳朵师傅的鹅毛棒上轻轻一颤，便抖落满地银亮的时光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