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诗石”李海鹏、石绘译:但丁《新生》诗12首
一(新生的第一首诗)
致每个被俘的灵魂与温柔的心,
向你们投寄,我构思的言辞,
期盼的答复也将抵达它的地址,
我问候你们,以爱神的署名。
已近三分之一,这暗夜的行进,
全部星座闪耀着光辉的天时,
此刻突然显现,是爱神的风姿,
(祂的本质惊骇了我回忆的心神)。
这看似让我欢愉:爱神手中
掌控着我的心,在祂臂弯里
我的女郎睡着,娇躯裹紧丝绒。
然后被爱神唤醒,强迫着喂食
我燃烧的心,她吃得顺从又惊恐。
随后爱神离去,而我见祂泪眼汹涌。
二(年轻女郎之死)
哭吧,爱人们,既然爱神也哭泣,
当得知了诱使祂流泪的因缘。
爱神听见怜悯女郎们在呼唤,
苦味的悲伤噙在她们的眼睛里,
因为残忍的死神,将毁灭的技艺
无情地拨弄这温柔的心弦,
被摧毁的,曾倾尽人间的艳羡:
温柔的女郎,空留下贞洁的遗体。
听见了爱神洒下何等的敬意,
当我目睹祂以凡人的方式哀吟,
并贴近这已然消殒的诱人芳容;
随后频频地仰起头,望向天空,
那温柔的魂灵已经在此处安身:
亡故的女郎,曾摇曳过欢愉的身姿。
三(爱神告知但丁新的女郎之名)
马蹄声颠簸在几天前的旅途,
沉思着,这次困扰我的出行,
就在半路遇见了爱神的踪影,
褴褛,身穿朝圣者的衣服。
从祂的神情里我读出不满足,
仿佛执政者潸然丧失了权柄;
边叹息边凝思着,祂移动,
也不看赶路人,兀自低垂头颅。
当看到了我,就呼唤我的名字,
并说:“我来自遥远的国境,
你的心在那里为我的意愿服务;
如今将它带回,侍奉新的欢愉。”
此刻祂占据了我广袤的生命,
便消失了,而我好似未曾感知。
四(第一首Canzone的第一节,第一行是炼狱24歌波拿君塔见到但丁时所吟)
女郎们,拥有着爱的智慧 ,
我期望与你们谈谈我的女郎,
不愿她在我的叙述里乏味冗长,
但谈话,或许真能舒缓心神。
因为当我想到她的无限珍贵,
一种爱如此甜腻,震颤我心房,
如若此时,勇气也尚未消亡,
我的话语会让你们皆成恋爱之身。
我不愿选择一种崇高的语音,
唯恐它,毁坏歌声,翻转初衷,
但我会对你们讲述她的典雅姿容,
充满瑕疵,相比起这无价之身,
诸位敏感于爱神的女郎和少女,
别人的耳蜗,配不上这番言语。
五(与奎尼切利canzone的互文,也是温柔新诗体诗学内涵的一次展示)
爱神与温柔的心灵如出一辙,
正如智慧之人在其诗中所云:
如此的存在,一个依赖着另一个,
好似理智的灵魂依赖着理性本身。
自然,沁在爱的氛围里建造:
爱神是国王,心房是专属宫殿,
祂在里面休憩着脱离疲劳,
时而短暂浅睡,时而长久酣眠。
当美貌浮现在美德女子的脸庞,
瞳孔里激起欲望,而在心中
这视觉的欲望也被及时传递;
如此漫长,忍耐在心的宫房,
直到爱神的精魂苏醒于睡梦。
好男子也值得女郎们如许情意。
李海鹏、石绘 合影
六(第二首canzone的第四节,末日异象宣告Beatrice之死)
随后我看见许多破碎隐匿之物,
在我所进入的莫测的幻觉中;
仿佛是,我不知自己的所在,
女郎们走过街道,头发失去束缚,
有些流下眼泪,有些叹惋哀声,
悲恸的火焰利箭般从她们内心射来。
我眼中这图景,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太阳衰颓黯淡,星群开始聚集,
它们同时为彼此哭泣;
飞翔的鸟类从半空坠落死亡的地面,
大地突然间也开始抖颤;
此刻有谁朝我走来,嘶哑而又惨白,
向我问道:“怎么,你还没听说这消息?
你的女郎已死去了,她曾经如此美丽。”
七(春姑娘与Beatrice一同出现,施洗者约翰与耶稣的隐喻)
我感觉到心房里面苏醒的事物,
是爱的精灵曾在此睡得昏沉:
然后我看见爱神抵自遥远的路,
祂的愉悦,于我是莫测的学问。
“荣耀我,别作他想”,祂说,
笑意绽出每一个璀璨的词。
与爱神相伴只是少量的时刻,
祂由来的那界域引诱我去凝视。
于是我看见万娜女郎和贝彩女郎
陆续抵达我曾经置身的地方,
是一个圣迹跟随着另一个圣迹;
当回忆在自己脑中轻声地讲,
爱神便对我说:“这位名叫春姑娘,
那一位名叫爱神,与我如此相似。”
八(谦卑作为Beatrice的核心美德)
如此温柔,同时又如此纯洁,
无论我的女郎对谁发出问候,
那人的舌头都变得哑默、颤抖,
眼眸中凝视的勇气也会熄灭。
她自己呢,听到赞颂满街,
谦卑便披上了她仁爱的心头,
仿佛一个神圣者到来,显露
圣迹,从天堂降临人间世界。
对赞美者流露出欢愉的神情,
经她的妙眼,那温柔沁入心间,
谁不曾体验过,谁就不会懂;
有什么仿佛在她的唇间移动:
一个温柔的精灵,将爱充满,
说:“请叹息!”对体验者的魂灵。
九(第三首canzone的第五节)
哀悼之眼泪以及痛苦之叹息,
在孤独的每一刻折磨我心脏,
谁听见了我,就一起哀声叹惋:
我的女郎已通往新纪元,因此
我的生命随之变成何种模样,
没有言语能讲述清楚这事件:
所以,女郎们,尽管我有意愿,
却无法对你们说出清晰的声音,
我以前饱经劳苦,生活酸涩;
将生命疼痛消磨,
每个人都望见我濒死的唇吻,
便同声地说:“我抛弃你了。”
不论怎样消磨,我女郎都能看见,
而我依然守望着她优雅的恩典。
十(“温柔女郎”出场)
眼眸望着我眼眸,海量的
怜悯已浮现,在你的神情里;
当你注视我的举止与形体,
汹涌的哀伤便激荡着我脸色。
彼时我察觉到你正思虑着
我的生命陷入晦暗的质地,
陡增的恐惧感突然灌进心底,
真怕眼眸将我的怯懦出卖了。
我从你眼前逃走,深感到
泪水潮涌冲刷着自己的内心,
它们暴乱,每当看见你脸庞。
身处魂灵哀恸的内核,我讲:
“这女郎恰好必是那位爱神,
她命我离去,并悲悼如潮。”
十一(朝圣者路过,但丁对Beatrice神话学建构的公共性意识之觉醒)
呜呼,朝圣者们凝重地赶路,
或许思念着此地所无之物,
你们来自遥远的居民与恋土,
脸庞的形容已将这秘密泄露。
没有啜泣传来,当你们穿过
这座浸透了悲恸的城镇半途,
正如那幢幢人影却魂灵枯疏,
难道不懂得它的凄惨落魄?
若你们驻足休憩,愿意聆听,
我心中叹息的预言必成真相:
当身影离去,你们将泪洒城中。
这里痛失的是它至福的女郎;
既然这些词语能诉说她的远行,
就有力量让赶路人泪水汹涌。
十二(新生的最后一首诗)
超越了地球这广袤的旋转体,
叹息穿透大气,从我心灵始发:
这新生的智慧,是爱神谋划,
哭着完成,引导它朝高处升起。
当它终于抵达了那应许之地,
就看见一个女郎,收获着光华,
也施予了光彩;这辉煌的焕发,
吸引朝圣者的魂灵凝神注视。
目睹这般光景,言辞朝我涌来,
我却无法领悟它微妙的奥义,
尽管是心灵,曾疼痛中开启此门。
但我知道这些言辞温柔如斯,
因为传来的声音总是贝阿特丽彩:
我永恒铭记的词,亲爱的女郎们。
李海鹏,1990年生于辽宁沈阳,文学博士,先后求学于中央民族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现为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曾获诗东西青年诗人奖、未名诗歌奖、光华诗歌奖、樱花诗歌奖等,参加第34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两种。

石绘,1990年生,安徽安庆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生,研究领域包括西方文论、文艺复兴,译有《新生》(合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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